5月8日，加拿大政府宣布，将涉嫌参与威胁加拿大国会议员庄文浩（Michael Chong）及其亲人的中国领事官员赵巍列为“不受欢迎人物”（persona non grata），并将其驱逐出境。加拿大政府指控赵巍“长期干涉加拿大内政”、“骚扰加拿大议员的家人”。加外长赵美兰（Melanie Joly）称，加拿大不会接受其内政“遭到任何形式的外国干预”。 事件发生后不到一天，中方做出反制，声言“奉陪到底”。中国外交部9日宣布，将加拿大驻上海总领馆领事甄逸慧（Jennifer Lynn Lalonde）列为“不受欢迎的人”，要求她在5月13日前离境，并表示中方保留作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利。公告中，中国外交部并未交代为何选择驱逐甄逸慧。 与此同时，中方否认加拿大对其领事官员的指控，认为是“无中生有”。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发表声明称，加拿大是“基于个别政客和媒体所谓‘中国干涉加内政’的谎言”驱逐中国领事官员，“这严重违反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严重违反中加双边相关协定，蓄意破坏中加关系”。 中加关系因此跌至自“孟晚舟事件”以来的又一低点。 加国媒体爆料，揭发“庄文浩事件” 现年51岁的庄文浩（Michael Chong）为加拿大在野党保守党成员，是联邦议会下议院议员，亦是保守党影子内阁外长。他出身于一个移民家庭，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荷兰人。庄文浩长期关注中国议题，是下议院加中关系特别委员会副主席。 2021年2月，庄文浩发起议案，并于下议院以压倒性多数投票通过，谴责中国对维吾尔族的“种族灭绝”。同年3月，加拿大联同美英等国就新疆问题制裁中国，中国外交部宣布反制措施，制裁庄文浩等人。 加拿大《环球邮报》（The Globe and Mail）在今年5月1日发文，援引加拿大安全情报局（CSIS）机密文件和匿名消息来源称，在“种族灭绝”议案通过以后，中国情报机构打算对庄文浩和他的亲属实施“进一步制裁”，并试图在香港寻求有关庄文浩亲人的资料。这一行为被CSIS文件形容为“杀鸡儆猴”，以阻止其他人采取反华立场。《环球邮报》更直接点名中国驻多伦多总领馆职员赵巍（Zhao Wei），有份参与骚扰和威胁行动，但就没有详细交代赵巍如何骚扰或威胁庄文浩家人的细节。 文章发表后，在加拿大政界和民间引起轩然大波。加拿大国会举办特别听证会，要求政府交代事件。在听证会上，加拿大外长赵美兰首次表示，会考虑驱逐赵巍，随后便发生了本文开头加中“互驱大使”的戏码。 据媒体报道，事件关键人物赵巍已于5月12日离开加国。目前，中国驻加拿大多伦多总领事馆官网仍未撤下赵巍的名字和职务。网页显示赵巍是领馆“政新领侨处负责人”，主要负责“政新”（即是政治与新闻）。 不过，最先爆出赵巍涉嫌威胁庄文浩在港家人的《环球邮报》12号再发文爆料，称加拿大安全情报局在赵巍一上任时就接到警告，随后对他监视三年。文章援引内部消息来源说，赵巍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监视著名中国异议人士，例如拍下他们的照片，监控他们组织的活动，查找他们的身份，并把这些讯息送交中国国安部。而监视资料显示，赵巍除指挥代理人和调查异议人士外，还曾与一些自由党议员的选区工作人员会面，其中包括现任加拿大国贸部长伍凤仪（Mary Ng）的一名助理。 以上指控均未获中方回应。 中加建交来首次互用“外交驱逐” 翻查外交纪录，中加建交以来，加拿大至今共驱逐过3名中国外交官。除赵巍外，另外有两名中国外交官在七十年代被指控试图影响和渗透加拿大华人，并于1977年被勒令离开加拿大；彼时中方并未对此采取任何对等措施。 根据《维也纳公约》第31条，外交官在派驻国期间免受刑事起诉，并享有大部分民事案件的豁免权。因此，驱逐通常是一个国家针对“不受欢迎的”外国外交官的唯一选择。《维也纳公约》亦允许一个国家可以随时且无需解释其决定，将派驻国使馆馆长或使馆的任何外交人员列为“不受欢迎人士”，让他们离开。 不过，驱逐外交官是相当严厉的外交行为，包括加拿大在内的独立主权国家较少及相当审慎地使用该措施。加拿大最近一次使用外交驱逐手段是在2018年，与西方盟友联合驱逐俄罗斯外交官，原因是克里姆林宫特工被指控使用神经毒剂毒害66岁的前俄罗斯间谍谢尔盖·斯凯瑞帕尔，和他33岁的女儿尤利娅·斯凯瑞帕尔。 在国际上，相互驱逐外交官形同公开敌对。同期的“互驱大使”事件发生在德国与俄罗斯之间。今年3月，德国将30多名俄罗斯外交官列为不受欢迎人物，指控他们利用外交身份非法获取政治、经济、军事和科学信息，并用于破坏和传播虚假信息的行为。俄罗斯随即决定驱逐20名德国驻俄外交官作为对等回应措施，并称两国关系已遭严重破坏；而这一事件发生的背景是俄罗斯对乌克兰持续一年多的侵略。 对于中国来说，此次驱逐加拿大外交官亦是首开先例。虽然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发生过“火烧英代办”的事件，但自美中建交、中国重回国际政治舞台以来，北京基本恪守“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外交原则，哪怕是在九十年代至千禧年的多轮“反美”、“反日”、“反法”游行中，官方也是谨慎拿捏和控制民间民族主义浪潮的声势，小心区隔与发生在外国领事馆前的“非官方”抗议行为和“罢卖浪潮”的距离。在2020年美中紧张关系急剧升级之际，美国关闭中国驻休斯敦总领事馆后，中国政府采取的反制措施是关闭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并驱逐在《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和《华盛顿邮报》工作的美国记者。因此，本轮驱逐加拿大领事，是改革开放以来北京针对外国外交官采取的最严厉的外交措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中加自1970年建交，目前中国仍是加拿大第二大贸易伙伴国、进口来源地及出口市场。 2018年，加拿大应美国的逮捕令而逮捕中国公司华为高管孟晚舟，引发两国关系趋向恶化。中国随后拘捕加拿大前外交官康明凯（Michael Kovrig）和商人史佩弗（Michael Spavor），并指控他们从事间谍活动。此外，中国还对加拿大实施贸易限制，禁止了加拿大农产品出口，如油菜籽和猪肉。 2021年，加拿大释放孟晚舟后，中国也释放了康明凯和史佩弗，随后解除了贸易限制。扰攘三年的“孟晚舟事件”和“人质外交”告一段落，但中加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未缓和。北京继续抨击渥太华与华盛顿的对华政策保持一致，而加拿大官员则经常指责中国干涉加拿大政治。 2022年，有关“中国干涉加拿大2019年联邦选举”的指控浮上水面。而在今年2月，《环球邮报》报道指出，加拿大安全情报局文件披露中国曾试图干预2021年加拿大联邦选举。文件称中国希望加拿大总理特鲁多（Justin Trudeau）领导的自由党作为少数党连任，确保击败被视为对中国不友好的保守党候选人。该报导还提到，中方通过向特定候选人捐款、散布虚假信息以及利用领事馆和雇用学生担任义工帮助某些自由党候选人来做到这一点。而北京就否认对选举有任何干预，称相关的指控“完全是子虚乌有，无稽之谈”。 同样在3月，加拿大皇家骑警证实在调查魁北克蒙特利尔（Montreal, Quebec）两处疑似中国“海外警察局”。中方否认有关设施为“海外警察局”，称实际上是“服务中心”。 两国还在技术问题上相互指责，加拿大阻止了中国公司参与加拿大下一代通信基础设施和关键矿产开采的建设。 “小土豆被当众削皮了” 去年11月二十国集团（G20）峰会期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尼巴厘当众“数落”加拿大总理特鲁多（Justin Trudeau）的画面被媒体拍下并曝光。片段中，习近平透过翻译指责特鲁多缺乏“诚心”，向媒体泄漏两人对话内容“不合适”，并称“否则这个结果就不好说了”。根据媒体消息，杜鲁多曾透露他与习在此前一天讨论了加方指控中国情报人员涉嫌干预加拿大选举的内容。 《多伦多太阳报》（Toronto Sun）随后发表评论文章，戏称“小土豆被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当众削皮了”，奚落特鲁多对中立场的软弱。（“小土豆”是中国网民对特鲁多的昵称，因“土豆”读音与特鲁多相似。） 而在本次的“庄文浩事件”中，当事人庄文浩在《环球邮报》曝光相关消息后，就发表声明，抨击特鲁多政府“对外国干涉视而不见”。在声明中，庄文浩指出，自己对在港家人受骚扰和威胁一事一无所知，直到看到《环球邮报》的报导才得知情况。他指责杜鲁多政府明明知情，但两年来毫无作为，即未告知作为当事人的自己，也未对涉事的中国领事人员采取任何行动。庄文浩所在的保守党也随即向执政党开炮。而杜鲁多则表示，加拿大安全情报局未将此情报上报。 随着“庄文浩事件”进一步发酵，承受着国内巨大政治压力的杜鲁多政府，在“亲中”标签下不得不自证“清白”，采取更为积极的对中政策，包括立即驱逐中国领事赵巍，在议会提交法案尽快建立外国代理人影响登记制度，以及加大力度，彻查和关闭境内的中国“海外警察局”。 而在今年3月，特鲁多迫于在野党压力，已改口宣布会对“中国干预2021大选”的指控展开独立调查。而在此前，一个由政府官员组成的无党派团体曾发表报告指发现有外国干涉2021年大选的企图，但“还未达到影响选举完整性的门槛”。杜鲁多一度表示调查已足够，且国家有机制防止外国干预，拒绝公开调查。 低处未算低？ 单单从本次“加中互驱领事”事件来看，杜鲁多政府选择驱逐外交官赵巍，而不是更高层的多伦多大使馆人员，笔者认为有“息事宁人”、“点到为止”的嫌疑；更毋论此举是杜鲁多政府拖了两年才做出的决定。而从中方的反应来看，中国选择驱逐的是加拿大驻上海总领事馆政治、经济和公共事务领事甄逸慧，而非更高层的总领事或驻北京领事人员，已算是相当对等（克制）的制裁，显示加中双方并不想将事件进一步升级。 值得留意的是，中方在此事中表露出的对加定位，用胡锡进的话来说就是“加拿大是美国附属国”，以及”并不在意与之交恶”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北京对渥太华的外交立场和决策心态。《环球时报》前主编胡锡进5月9日在微博上表示，“驱逐外交官几乎等于是与对方交恶的宣示”，“中国不会求着加拿大保持正常关系，我们没理由哄这个美国的附庸国，它想闹事折腾，我们成全他们”。然而，r若北京视加拿大为美国“小弟”，只会在对华政策上“迎合”华盛顿立场，那么便会忽视加拿大朝野对“外国干预”问题的重视，错判加国的应对决心。 加拿大联邦下议院在北京采取反制措施、驱逐加拿大领事的第二天，就投票同意启动委员会，继续调查中方对庄文浩进行恐吓活动的指控。加拿大保守党更向下议院提交了一项动议，要求特鲁多政府对中国的渗透和干预采取更多防范措施，包括建立外国代理人登记制度；对外国干预加拿大选举的问题展开全国性公开调查；关闭加拿大境内的中国警务站；驱逐所有卷入渗透干预活动的中国外交官。这项动议获得了其他三个反对党的一致支持。在民间，最新调查数据显示，超过四分之三的加拿大人对中国政府持有负面看法。 而近期中国外交人员的惹火行径和作风，包括驻法大使卢沙野的“质疑主权论”、“中国驻英曼彻斯特领事馆打人事件”等，也为未来局势增添不确定的张力。加上杜鲁多政府已连番表示将坚定地保护国人不受“外国干预”，“不会被中国的报复措施吓倒”，“加中互驱大使”事件是否能告一段落，中加关系是否能从新低逐渐回暖解冻，仍是未知数。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