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博观摩春节档舆论大战,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大公文汇批判过香港影市不进取,不上映“内地好戏”,立刻终于有了《满江红》的优先放映。而且大公文汇错得很厉害,谁说市民不喜爱国产电影呢?第一轮放映旋即爆满,根本抢不到票,可见根本是群情踊跃。第二轮试映轻松不少,但临场买也只有前两排空位。从相邻座位的闲谈和观影笑场情形看,北方口音占四分之三,或者香港本地春晚收视率也指日可升吧。 讲回电影和幕前幕后本身,我一直有一个“假设”:《一秒钟》之后,张艺谋进入了一个“赎罪”阶段。《悬崖之上》和《狙击手》在前,现在是《满江红》,很快还会有《坚如磐石》。《一秒钟》的原貌如今几乎不可见,但看过流传的故事梗概之后,便觉得他的“赎罪系电影”也不是乌有。如果要思考文革期间无端猝逝的个体生命,现在的国内电影行业实在容不下,转向问询大格局,怕也是国内大牌导演如今必经的职涯。 在微博看了半天《满江红》的讨论,确实并不能知道这部电影的全貌,感觉糟糕的不只是拍片和创作环境。 这部片其实是扎根在话剧形式上的一个变体。故事本身讲岳飞去世后,秦桧一行在边关等待和谈,金人密使被杀,亲兵营副统领孙均与小兵张大为求保命,不得不寻找命案真相的过程。之所以说是话剧变体,张艺谋几乎让所有的戏都发生在室内,一幕一幕地用对白和简单的动作主力推动剧情,而幕与幕之间则用人物在院中的行走和来往串连。偶尔有室外,其实也尽量处理为一种舞台式的互动。观众的视角始终在台下,经过这种所有人共享的叙事角度,观众与角色几乎完全同步,这使得外加的戏剧创作产生了更强的效果,比如以相声式的捧和逗加入笑料,也比如以美剧式层层包裹的悬念来包装。 这似乎是如今中国电影的剩余不多的生存方式之一:从创作手法的细节上做杂烩式结合,用多种元素达至一种强剧情、易消化的故事形式。相声式捧逗大概是为了春节的喜乐气氛,也是迎合这几年国内火爆的喜剧热潮,至于好不好笑,容后细谈。 从内容上不能深入更新,也只能从手法上钻研。这十几年,国内票房数字暴涨,主流创作者也不断地将美、日、韩(也曾经有香港)的类型片元素运用在国产电影和剧集内。张艺谋毕竟是第一个吃螃蟹那个人:从《英雄》起,他就用类型片规格“讲好中国故事”。 《满江红》的很多台词、道具、人物穿过整个主线,起初不经意出现,在某一幕突然会一下子从伏笔变成重要线索,然后从说故事里生出不同的悬念,或者是变成一个重要的剧情逆转,这些都是美剧在近20年来通过行业的发展不断验证的编剧手法。它们在贺岁档当然也奏效,40亿票房确应不只是靠北方曲艺捧逗可以达到。而且在这些娱乐效果强烈的编剧手段上,《满江红》的“赎罪效果”才可以扩大到极致。 另外几部贺岁档影片的简介都看过之后,你会发现这些电影都是同一部电影:一种中国特有的剧种。西方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你看”,中国的特定剧种,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你看,再告诉你这是为了更崇高的价值。它源自前苏联的创作观,又经过了中国自己的样板戏阶段,更受到如《拯救大兵瑞恩》这样的好莱坞启迪,已经摸索出了自己独有的戏剧结构。 张艺谋自己也很爱拍这样的电影:一种人不惜一切为某一种没有实际利害的价值牺牲。《英雄》便是:刺客牺牲,为了证明专权的合理。前作《悬崖之上》也是,《满江红》就更是了,牺牲所有人,为了让一首词流传于世。创作者在观众面前,把传统道德珍重的东西敲碎,只为了推向一个“生命,名誉与纲常皆可抛弃”的价值。它同时巩固了两端的道德约束:《满江红》里当女性角色面对凌辱时,其伴侣说“你杀了她也别糟蹋她”的狰狞痛苦,潜台词是,为了大业,这些也变成了一种崇高的磨难——当然肯定了对国家忠勇的重要性,同时又暗暗巩固观众心中女性贞节的重要性,因为在电影的潜台词假设中,若不是为了社稷、若不是为了歌颂忠臣,贞节也还是非常重要。不然怎么能显示出戏中人排除万难呢? 所以它们都是同一部戏,《流浪地球2》也是,《无名》也是。先给你看传统架构下的道德被迫舍弃,颂扬那种最崇高的价值,这种在中国电影中道德的究极两难,肯定是对两极的双赢叙事。 说到好不好笑,原理也和电影的核心价值异曲同工。这种北方曲艺和开心麻花双重主导的搞笑模式,其实话事权并不在观众身上。和春晚一样,每一个笑点也都是施予和塑造出来的的,无论南北收视差距多少,幽默被形式的地缘自上而下决定了。岳云鹏的相声和沈腾的北方小人物贫嘴不好笑吗?这就轮不到我来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