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西南部的New Malden农夫市集里,黄如荣正在向途人贩售香港菜心苗、生菜苗、紫苏苗、葱苗、薄荷苗等香料及蔬菜。不少香港人得悉他的档口,特地前来光顾。市集下午完结,回家吃过午饭之后,下午又有一批一批香港人来到他家里的后院参观,目前,那是“欧罗有机农场英国分部”的示范农场。 黄如荣是元朗大江埔“欧罗有机农场”的创办人,在农田长大的他,又被称为“田中之子”。长大之后,黄如荣离开了农田,自电子工程系毕业之后就在电子厂任职,直到后来,目睹电子产业为农业带来的污染,於2010年毅然回到长大的大江埔村,办立了“欧罗有机农场”,多年一直推广香港本地有机耕作、本地人食本地菜的理念。 目前,香港有九成蔬菜入口自中国大陆,根据渔护署的数据显示,2020年本地蔬菜的自给率仅1.6%,每日平均生产蔬菜41公吨。本地人食本地菜,支持本地农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黄如荣在这块领域之中,耕耘了十个年头。 2020年12月,黄如荣迎来了人生另一次转变。那一个月,他和太太及两名儿子,移民到了英国,落脚在被称为“韩国城”的New Malden。 只有我能承担这个家庭里面丈夫与父亲的角色 “当时太太很想两个儿子在这边接受教育,主要是接受不到香港整个时局的转变,大家都会感到很压抑,所以会很想离开香港。”那时欧罗有机农场踏入第十个年头,在黄如荣心目中,仍然属于初期的阶段,农场往后还有很长很远的路要走。“心里会觉得有很多东西正在冲刺中,很想推动香港人食香港菜、本土农业,也想提高香港菜的自给率、提升农夫这一个身份的专业资格,让大家正面地看待农夫这一个职业。” 在事业上,53岁的他还有很多理念、很多计划想要在香港实现。但太太已经下定决心,打算移民到英国,黄如荣思前想后,在农夫与丈夫、父亲的身份之间的取舍,他有了这样的定论∶“农夫这一个身份,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人能做、能够推动,但在家庭里面,丈夫、父亲的这个角色,只有我一个,如果我不去承担这个身份的责任,没有人能够代替到的,一去到需要取舍的时候,你便知道自己要留下还是跟他们一起过去。” 对于香港,除了农业以外,他最不舍得,也最挂心的,是80多岁的母亲。“你知道不能带妈妈一起走,也明白在这样的形势下离开,不知道还有否可能回去香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妈妈见面。” 黄如荣坦言,如何与年迈的母亲道别,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该如何告诉她,妈妈,我要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是讲不出口的。”他记得和母亲最后相处的半天,陪伴着彼此,但又没有什么可以做得到,“大家都在发呆,用了半昼时间,我在做事情,妈妈在我身边,但又不知道其实在做什么”,这是母子俩相聚的最后画面。 在香港放下了锄头,来到英国再拾起 抱着不舍,黄如荣放下了锄头、放下对香港农业的抱负,跟随太太和儿子上飞机,来到了英国。 对於要在异地开展一个怎样的未来,他是上了飞机那一刻才开始去思考。 “离开之前,几乎所有精力仍在处理香港的事务,到上了飞机之后,没有网络,才开始有空间去思考落地之后的事情。落地之后要做什么?那一刻有想过,为了生活、照顾两个小朋友,待来到这边才看看有什么维生的工作可以做。” 以为就此放下农业,但那程飞机,却改变了他的想法,黄如荣说,“我在飞机上面看到自己做过的节目,好像是冥冥中注定。” 那是饮食节目《香港原味道》,里面播放的是他曾在电视上接受的访问,背景便是位于大江埔村的欧罗有机农场,“于是我开始思考,我放弃了在香港的农业,将锄头放下了,但我是否可以在英国重新拾起锄头?在这边继续呢?我又愿不愿意呢?” 过往在香港十多年的经验,令黄如荣深深明白推动本地农业的困难。“愿不愿意就是在这一点,我下飞机之后,我可以放下锄头,那可以是一个解决来的。但当我那么清楚、那麽明白那种艰难之后,我仍然愿意再拾起锄头,好像是很傻,但可能真的是我的使命吧。” 在香港,他推动香港人食香港菜,“那来到英国之后,就推动本地人食本地菜,是否可以呢?英国的农业自给率同样不足。而提升农夫专业身份这回事上,在香港推动的时候,就已经有在想是全球性的面向,那么当地点变成了英国的时候,按道理来说我是可以继续去做的。” 于是,在香港把锄头放下来,来到英国之后,黄如荣又把锄头再拾起。 “好像没有藉口去让自己放下”,落地之后,他开始思考该如何在英国延续及实行这一件事。 黄如荣由了解英国的文化开始。“先去看看当地人是如何看待农业这一回事、对於农作物的看法,农作物在这边的市场又是如何,先做一下调查,然后再看看本地人是如何种植、在哪里种植、种甚麽、在种植上的困难之处等等。” 定居在伦敦西南边的New Malden,黄如荣以所在地作思考的出发点,他首先去了解及巡视附近社区的空间,“去看附近会不会有农场、有什么种植的地方、有没有Allotment(公共租用农地),Allotment又是怎样申请的?” 后来他决定先以自家的后院作试点,二百平方尺大小的空间,比起过往在港打理的农场,“那里二十万平方尺,好像差了很多倍,虽然后院很小,但小不代表不可行,我一向是很灵活、开创型的农夫。后院的农地不够,如果可以结合其他人的后院一起做,十个就二千平方尺,如果以这样的模式去看待时,那便可以有机会连结到一些产地,除了连结产地之外,也会连结到人”。 在黄如荣“改造”家里的后院为农地之后,两边的邻居看到他的努力时,均愿意腾出家里的后院来,让他一并结合打理。“一户是韩国人,一户是印度人,做Co-farming(共同生产)的时候,可能大家没有太多种植经验,我透过我的能力去帮助大家做起动,在里头我便会有了一个角色可以去推动这件事,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援、也可以提供苗给他们。” 推动本地农业作为志业 在异地推动本地农业,困难吗?黄如荣说,“农业本身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定是困难的,但在推动的时候,到底艰难程度有多大呢?我比较关心这一部分。”英国与香港气候的不同,是他初到埗时面临的其中一个挑战,“我来到英国的时候,天寒地冻,很多作物都处於休眠状态,由种植、发芽、长大都好像是静止的,浇水施肥都没有反应,冬天的日照时间短,我要怎样把握那几小时?要种些什么呢?这些都是要去思考的事。” 两地因地理、气候不同所造成的差异,导致很多他理所当然以为的事情,都要学习重新适应。 “很多一贯的传统想法都要改变,原来冬天跟夏天太阳的走线会相差很远,因为种植需要留意日照,但当留意日照之后,就会发现跟香港很不一样。在冬天这边日照只有六个小时左右,夏天是凌晨四点已天光、晚上九点仍未落,那么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概念,原来又要改变,要不然就会变成冬天不用工作、夏天做死人。” 除了气候,虫患、动物的滋扰也有很大的差异,黄如荣说,在英国,鼻涕虫和蜗牛是农作物的“头号杀手”:“在香港,我们最害怕的是野猪和牛的侵袭,在这边没有野猪、没有牛,但就有狐狸,防狐狸的模式又是另一回事。” 慢慢站稳阵脚之后,黄如荣开设了“欧罗有机农场英国分部”。从香港人社群,以至本地社区,他都热心参与及进行各种试验。 New Malden每月都会有一个农夫市集,黄如荣申请了其中一个档口,发售各式各样的菜苗及香料,除了社区里面的居民外,不少香港人也会特地前往光顾。“当我们在这边Start up时,不少朋友得知后都会过来打招呼及帮忙,也会有香港人问我可否到他们的后院改建成菜田、帮忙打理,这些工作我都有在做。” 过去一年,黄如荣在英国推动共同耕种计划,协助港人在家里的后院进行有机耕种,为他们提供港式菜苗、协助开垦农田、以及提供种植指导,至今已有数十个家庭参与。另一方面,他努力参与进New Malden的社区里面,除协助环保中心打理社区园圃外,也会到花艺会推广港式蔬菜种植、向区内的组织建议在公共空间增加农作物的种整。最近,他申请到了区内的一块公共租用农地,可以在里面进行更多的种植及实验。 问及将来的展望,黄如荣希望能有更多人参与进本地的种植里,“目前英国蔬菜的品种不够丰富,很多蔬菜都要从欧洲入口,我在香港的时候推动本地人食本地菜,作为香港人,我也希望可以种植多些香港人会吃的蔬菜品种,除了让香港人吃之外,也希望推广给本地的英国人尝试,最终希望本土的农作品可以有多种不同的选择,在多样性的种植里,令到整个农业可以更加蓬勃,提升整个自给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