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期间,香港有线新闻几个女主播疑因庆祝同事换工作,模仿韩团 Black pink《flower》的舞步拍短片,并放到个人 ig,影片公开后令高层不满,坊间也开始讨论究竟女主播有这一面有没有问题。现任香港公共广播服务检讨委员会主席、前无线助理总经理黄应士公开留言表示:“A true disgrace to the craft of journalism! ”(这真是新闻业界的耻辱),站于“新闻专业伦理”的一方,但也有不少一般市民在原帖下表示觉得无伤大雅,她们不是在报新闻时跳舞。 与业界内部旨在维护新闻界“认真专业形象”的言论相反,不少网民甚至觉得,比起新闻主播突然玩心大发,跳舞欢送,新闻界结构上的问题好像更值得痛心。争议闹大后,主播们删除影片,接受相应惩罚,但对观众而言,更大的问题是,维护新闻的专业形象金身,近乎本能般自然、应然,但新闻内容的批判性其实整体下降路人皆见,取而代之是“资讯”,观众的损失其实也十分实在。 立场新闻被迫停业之后成立的单人新闻网“ renews ”在事件后分析,近 20 年来香港对“主播”这职业产生了范式转移,主播形象不再像以前般高高在上,而资方(及电视台主管)亦似乎对新闻娱乐化、资讯化乐此不疲。 文中举例有线新闻其实就有一个“主播视角”,安排她们像明星一样“饮饮食食行山做运动”,而每日节目,也越多膳稿资讯节目——即“赞助内容”。对很多人来说,“前线员工”表现再不够完美,也好过将新闻“资讯化”进行到底的完美高层。女主播小事受罚,在他们眼中反而有一股窃钩者诛的吊诡。 电视新闻的起点:大台 根据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的记忆,香港新闻界在 2010 年代很不一样。而一切的起点又好像能回到香港社会的“大台”,即无线电视。当初比较先锋的网民比较先注意到的“新闻资讯化”,其实就是无线经验。毕竟当时香港谁不是依赖无线? 经过二、三十年斗争,无线电视把亚洲电视赶到基本边缘化地步,亚视时不时会有不定期爆红剧集或节目反攻,但整体还是遭无线电视按在地上磨擦。所以在本地叫做“大台”。娱乐圈那边,无线那些年的艺员训练班,训练了几乎半个娱乐圈的明星。乐坛的四大天王、周润发周星驰,甚至连达明一派的黄耀明都待过艺人训练班。至于无线新闻,更几乎是大多数市民接触时事的主要渠道。当然亚视当时能够撑场的,也是他们相当专业和有名声的新闻部。 (后期亚视新闻部2011年误报江泽民死讯一事,导致亚视多年名声一朝化灰。) 在记忆中,当时“电视新闻”算是一般人预设最有公信力、最正式的渠道,当初更是不分年龄。而且新闻用听的不是用阅读的,受众更广。到坊间开始有强大质疑声音,可能是 2008 年前后,但吊诡之处是当年香港人在民调中,自我认同为中国人的比例也是达到最高。当年也京奥年。随后无线开始被示威者指责它报道政府面对的不同示威,取材十分偏颇。他们批评某些编采主管严重干预下,新闻报道跟以前不再一样。 在 2009 年,这股不满终于化为行动。一名男子精制写上“无线新闻,事事旦旦(随随便便)”标语,标语改自“无线新闻,事事关心”的公司口号,进入正在举办的六四二十周年烛光晚会现场,刚好摄进了无线新闻直播镜头之中,成功留下示威画面。那年代,人们甚至会用每年媒体在六四当天给予烛光晚会多少篇幅,来作为广义的行业寒暑表的推演材料。 一句“无线新闻事事旦旦”,跨越了一个年代。由此事件起,更多人讨论:他们是否满意市场上的资讯选择,而如果不满意,替代品又是什么。因为这种情况也出现在报纸上杂志上。 网媒时代的前夜 网络当然是一个技术手段,当时已经在实测网络 2.0,网民不只在网上阅读,也在上面写东西。新闻工业一开始是看不起它,但人们开始用它来看新闻。社交网络也是在 2007、08 年左右开始普及。这行为改变,也改变了一切,把很多纸媒慢慢迫上绝路。有一次访问香港填词人方杰,他曾为 2000 年代的《壹周刊》工作,负责写明星或名人人物专访,回忆当初壹周刊想做改革,想变化,但为时已晚,他说: “我好想制止 (销量) 跌低过十万。你封面做什么都好,书里面送什么赠品,(销量) 都是山泥暴泄式下跌。” 大概这只是传统当时面对的冰山一角。然而网络是否就是讯息和思想的自由乌托邦?我们当初够天真,就会误以为真。当时传统媒体人都会告诉你,网络千样好,但建立不了营利模式,获利不了,能用爱发电多久? 但科技的门打开了,限制比起做传统媒体要少,就会有一批那时候的先遣部队。立场新闻的前身主场新闻在 2012 年成立。萧若元后来在 YouTube 成为评论明星,其网台香港人网在 2005 年成立。名嘴黄毓民的网台 myradio 在 2007 成立。多不胜数。这些媒体经常是小本经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营利,但可说先探索“网媒”概念的先行者,在“网媒”全面开花的前夜。 这些网路电台往往也标榜自身的非主流性,他们提供时事及政治评论,是往往无法在大台或主流传媒听到读到的东西——当年的选择中,其实已经充满“资讯”,才会最后引发有人寻找其他选择,去理解日渐混乱的时局。因为“主流传媒”淡化那些社会问题,没有令那些问题消失,当时的非主流传媒,只是演了大台本来应该演的角色。 自然也是纸媒的壹传媒,当时很积极推网络化,用 2.5D 动画交代新闻的“动新闻”是在 2009 年堂堂出世,这种进一步将新闻资讯化、浅白化的形式,确实大行其道。作为传统竞争对手的其他报业,也有跟进做类似的新闻动画。那个时候所有玩家都在激烈变阵。 上一个年代,连中国自由派媒体人都在香港(2011 - 2013)短暂办过《阳光时务》,那是一本关注两岸三地政治话题的杂志,我记得当年有一期封面是在讨论后来的“占中”。以现在世情论,杂志能公开讨论“占中”绝对是匪夷所思,虽然它是寻常的媒介(杂志),但记忆中内容对一般人就是“比干货更干”(讯息量巨大),但这类刊物在当时香港报纸档,亦摆得琳琅满目,轻松平常,某些自由行旅客更是顺道或专诚来睹。 风风雨雨后的新开始 然后经过一整个年代的风风雨雨,苹果、立场的标志性结业,不少其他新传媒也自行结业避免风险。当时是 2021 年年底,2022 年初。两间传媒的编辑及负责人被控发布煽动刊物罪或其他罪行。当时即时可见影响是社交媒体白雪茫茫,马上少了很多本地新闻、本地记者失业,后来出现的问题是,事情很快,公众没有太多手段存档以往新闻。所谓存档,在这个时代,加上网媒的本质,其实只是搜寻引擎能否搜出,继而是否能接通阅读,图文并茂,甚至有影片。这一批网络媒体散失之后,那段时期的事情,会有很多不再确定的空洞。 所谓真空也不是指完全没有历史材料,我们要靠着新闻材料协助回忆及查证那个年代的实际模样,如果材料库量多但观点单一,没有底层和边缘的声音,即会形成黑洞。这个隆重的“当年”、这开始褪色及缺乏对照的梦境,其实只是约十年前。记忆总是相对上不可靠,需要对照物。每个人对那时代都有自己先入为主的相对主观,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无逃过一个认识论的问题:我们总要用一些方法确定自己的历史故事乃是大致真确。 例如历史悠久的《明报》因为如常刊出漫画家尊子讽刺政府施政的漫画,报纸及尊子受官员及官媒数月内数次点名炮打后,最终决定在 5 月 14 日起停止尊子专栏,终止双方四十年合作关系。 时朝讽刺漫画,就是经常在西方史考试出现的看图作答题,根据这幅漫画,你认为作者描述了什么时代背景,在批评(笑)什么?向来这样出题,是因为政治漫画无论立论如何,它都是一幅后人能读得出历史的照片。 如果说 2010 年代很多小型传媒的创业发展史,乃是香港人不满足于套餐选择下的“探索与发展”,则 2020 年代其实也是另一个探索阶段。他们也是几乎是从零开始,也有新媒体报错新闻之类,但总的来说,2020 年代的新媒体又要摸索新的经营方式。 这时期又有更多媒体出现,不管是本地还是海外,这反映人们的资讯需求仍然强大。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