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盒、饮料盒这些饮品包装,喝完之后应该丢到垃圾筒还是回收筒里面?过去,这些纸包饮品盒一直被列为不可回收的物料,有别于普通废纸,还含有塑胶、铝等物料,需要特别的技术及机器去处理。 随着回收技术的进步,用来装饮品的纸盒包装是现在已经可以回收再利用。2020年,中国政府发布了《饮料纸基复合包装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实施方案》,规范回收利用纸包饮品盒。而再早一年,香港首间纸包饮品盒(饮料纸盒)回收厂“喵坊Mil Mill”于元朗科技园正式启用,惟三年后因不获业主续约,需要另觅厂房,事件曾引起社会高度关注。 直到今年,原定6月30日搬迁日子临近,喵坊在社交平台上公布,在一位有心的私人业主出租土地下,终在香港觅得合适的厂房重置,新厂房位于粉岭坪輋,租约年期为9年。原来的厂房营运营至9月30日,并于9月24日举行最后开放日,吸引了近千名市民参观。 多年以来,中国的回收政策对香港的回收业界曾带来过不同程度的影响。中国是香港废纸业最大的出口市场,2017年中国颁下“洋垃圾禁令”,禁止全球洋垃圾出口到中国,香港亦是其中一个受到影响的地方,当时曾经险酿“废纸围城”的局面。 这些年来,香港的回收业曾经历过怎样的转变?中国的回收政策又如何影响过他们?歪脑访问了被迫搬迁的喵坊负责人,以及多年投身在回收业界的人士,听他们细诉点滴。 “即使搬往新加坡,亦不会放弃香港” 今年9月24日,喵坊为公众举办了一个“告别日”,那是回收厂最后一次开放日。在这天,市民除了参观打浆机、还有免费再造纸工作坊、短片播放、漂书、旧书珍藏展览等活动,参观人士亦特地带备回收物品前来,给予喵坊。 自称“有空才环保”、没有固定回收习惯的陈先生﹐特地从港岛住所带了约十本旧杂志、一些旧报纸,还有一些罐装饮品的包装纸等前往喵坊参观,“好几年前已有留意喵坊,这是难得的本土回收纸厂,值得支持。以往也有买过他们出品的厕纸。厂房搬迁风波,就更加令人关注他们的命运,何况从来没参观过这类大型厂房,也想见识见识。” 对他来说,最深刻的是可以近距离观察大型纸浆机输送带的运作,看到小朋友尝试亲自“开机”,他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关注环保,感到十分高兴。陈先生是爱书之人,他看见喵坊的社交平台预告,开放日会展出厂房超过5千本回收回来的图书拍卖,包括糖王郭鹤年的签名回忆录、富豪家族中山郭氏1937年的16册族谱等,参观过后,他惊叹厂房回收的旧书十分珍贵。 9月30日,喵坊正式搬离已经设厂四年的地方。从不获续约至正式搬出,已经接近一年的时间。 2019年,香港首间纸包饮品盒回收厂喵坊于元朗科技园的厂房正式运作,令纸包饮品盒能够升级再造,制成再生纸浆后运至越南,再生产成厕纸(卫生纸),运回香港售卖。 2022年9月,业主科技园拒绝续约,宣布合约至今年6月30日届满,当时惹来香港社会的高度关注。消息出来之后,亦吸引了不少市民拜访及声援,包括曾以电影《秋天的童话》红遍华人圈子的影星钟楚红。 如今,喵坊终在香港觅得合适厂房重置,面积变得更大。另一方面,喵坊亦决定会到新加坡另设厂房。很多人以为新加坡回收行业更完善,原来喵坊在当地设厂也是“开荒牛”。 踏足喵坊位于元朗的厂房,创办人叶文琪(Harold)把Mil Mill的名字由来娓娓道来,“纸厂通常叫Pulp Mill或Paper Mill,至于第一个Mil,当初想让小朋友容易记住,不如用牛奶盒命名但拿走K字,让大人及小朋友养成回收习惯,后来设计师发现纸包盒的两只角竖起很像猫,便取名喵坊。”废物回收厂通常都予人一种肮脏的印象,但在设计师的协力下,喵坊营造出一种平易近人又亲民的形象。 当撤出科技园的“死线”越来越近,喵坊举办的活动却越办越多,甚至走出厂房,走进不同社区延续使命,马不停蹄前往香港各大屋苑回收各类废物,办造纸工作坊、故事工作坊及易洁锅翻新服务,活动包罗万有的程度,令人惊叹喵坊不只是一间回收厂,更是一种精神。之前喵坊前景一直未明,但Harold坚称并用行动证明,“即使搬往新加坡,亦不会放弃香港。” 至今,香港新厂房选址尘埃落定,准备搬迁,他表示会优先处理及安顿香港厂房的运作,才安排新加坡设厂的事宜。 在这一年间,记者曾三次到访喵坊,从刚刚获悉科技园拒绝续约的消息后,看到Harold担忧厂房未来的状况,举办团体导赏时亦是一脸严肃冷静的样子,当看到市民用纸包饮品盒制作的打气明信片时,即使感到欣喜,但亦未敢太开怀。惟在最后一次的开放日,虽然仍然牵挂新厂房的资金事宜,但也终于看到他展现出灿烂的笑容。 与纸业结下的不解之缘 Harold的大半生,都与“纸”结下不解之缘。 曾于著名的影印纸品牌Double A当香港区总经理、也曾在当时香港最大废纸回收公司福和集团(现称环保综合集团)当行政总裁,往后开拓的业务都跟纸有关,包括喵坊及其母公司资讯机密处理有限公司 (下称:SSID)。 SSID于2009年成立,业务包括办公室废纸回收、机密文件销毁处理服务、废物管理及顾问服务等。此外,机密文件销毁处理、回收纸包饮品盒,及使用这些原料生产纸浆,再制成厕纸等,都是创新范畴,即使于新加坡设厂,亦是开荒牛,当地没有这样的回收厂。 虽然业务创新,更成为首位获得ISO27001认证(国际上最流行的资讯安全管理系统认证)的香港回收商,但SSID经营的十多年间,已经搬过四次。喵坊开业不久之后,就已经历疫情肆虐,最差试过每天的回收量不超过100公斤,曾靠政府资助才撑住,当中经历重重难关。 自从喵坊去年不获业主科技园公司续租后,市民纷纷在纸包饮品盒背面写明信片,寄往喵坊打气,很多人亦特地前往喵坊参观,包括明星钟楚红。喵坊为香港收集纸包饮品盒及杂纸这类在市场上不太受欢迎的低价值回收品,纾缓香港的废物问题,坊间普遍认为政府应大力支持这样的回收企业。 喵坊另一主打项目“纸包盒可持续发展教育中心”,开办导赏团,欢迎中小学、企业及团体参观,告诉市民处理纸包饮品盒的流程、参观厂房设施,了解纸浆制作过程中所牵涉的人力物力,希望能够增加公众对回收的信心。最触动Harold的是,要将纸包饮品盒回收,需经历剪开饮品盒、清洁、压扁等步骤,对于生活繁忙,追求方便的香港人来说,却能这样不厌其烦、培养回收纸包饮品盒的习惯。 Harold提醒,“即使其他人说喵坊快要结束,不再收纸包饮品盒,不要相信,我们一直收到最后。” Harold是港产片的忠实粉丝,去年10月,他邀请了电影导演黄浩然,于风波爆发后的导赏团担任嘉宾,分享拍电影心路历程,黄浩然是第一次参观回收厂,感到大开眼界,他对歪脑表示:“很欣赏Harold竭尽心力搞环保,如要搬到新加坡,是香港人的损失,现在有心人帮助喵坊留在香港是好事。” 2022年底,SSID获香港星展基金会颁发奖金,今年3月,喵坊成为唯一的香港代表,前往新加坡其中一个科技园参展,分享可持续发展的经验,亦为喵坊在新加坡发展打下强心针。根据喵坊在社交平台分享,在场的新加坡及台湾代表,都很惊讶香港人可以清洁好废物才拿去回收。 据Harold了解,新加坡由于堆填区爆满,习惯以焚化炉转废为能,小部分纸包饮品盒会出口至马来西亚。喵坊出口的将会是已处理好的纸浆,是非固体废物,故不存在违规问题。对于在新加坡发展,他颇有信心,“新加坡跟香港都是城市,香港做到,新加坡都做到,希望明年运作,因为落实建厂房,购买设备等,都需要时间。” 处理回收纸包饮品盒是亚洲地区近年一项比较新的尝试,由于需要把纸、胶、铝分离处理,过程繁复,技术的费用也比较高昂。台湾也有回收纸包饮品盒及回收纸容器的厂商,惟当地环保组织认为成本较高。 在台湾,纸包饮品盒属于“纸容器”,要跟一般纸张独立分开来回收,当地主要有三间比较大型的厂商回收纸包饮品盒,包括连泰纸业、正隆股份有限公司竹北厂、中华纸浆台东厂,这些纸厂得到政府的补贴处理这些纸容器。连泰纸业于2021年研发首部分离纸张、塑胶、铝的设备,研发过程花了13年时间、3亿台币,可見其“燒錢”的程度。 不过台湾环保团体RE-THINK创办人黄之扬接受歪脑访问时表示,当地回收厂少,不同地区的回收成本有落差,估计不同县市的纸容器回收率应有显著差异。 “虽然回收站可以集中收到回收物,但还要经过再分类、运送,太脏的纸容器也没有回收厂愿意收,各种消耗费用加上市场价格波动,综合所有回收成本,就让这个生意没人想做。” 中国的回收政策对香港有什么影响? 废纸是香港其中一个都市固体废物(日常产生的各种垃圾)主要来源,2021年于堆填区的弃置量为每日2,234公吨,占都市固体废物的20%,而废纸的回收量约有近60万公吨,占33%。 近年对亚洲地区影响较深的回收政策,必定是2017年中国政府颁令《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这个俗称为“洋垃圾禁令”的方案出台之后,2018年起中国禁止进口24种固体废物,包括塑胶及纸制品等,影响遍及多个国家,以及两岸三地。 如果针对纸包饮品盒回收,香港环保废料再造业总会会长刘耀成指出,纸包饮品盒对中国而言是生活垃圾,基本上不会进口。 Harold表示,对喵坊而言,用纸包饮品盒制成纸浆出口,反而令他们受惠。至于SSID,他指收集回来的办公室废纸主要运送至东南亚,由于品质较好,亦不太受到洋垃圾政策影响。 虽然洋垃圾禁令对于香港的纸包饮品盒回收及出口影响较少,然而,中国处理纸包饮品盒亦有所推进,2020年,中国当局发布《饮料纸基复合包装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实施方案》,强调生产者责任的重要性,规定饮品盒生产商需要研发对生态友善的包装设计、规范回收利用纸包饮品盒,目标是在2025年,纸包饮品盒的资源化利用率达到4成。 深圳于2021年9月开始,发起校园牛奶盒资源回收行动,直至2023年,有约1,300间学校加入,回收了约2,937万个纸包饮品盒。其中一间推动纸包饮品盒回收的企业,便是来自香港的维他奶,除了在包装印上回收标志,亦于2021年选择深圳作回收试点城市。 中国尚有政策配合纸包饮品盒回收,惟香港对于纸包饮品盒回收商的态度、以及仍未落实纸包饮品盒的生产者责任制,都有了一个明显的对比。 虽然纸包饮品盒受到洋垃圾禁令的影响不大,然而,对于香港回收废纸业來說,那道禁令曾经造成很大冲击,中国是香港最大的废纸出口市场,2017年9月,部分回收商停收废纸,“当时纸价下跌,中国没有批文,运往东南亚的运费比中国贵6倍。” 刘耀成表示,当时香港政府及时回应业界需要,几天后便回复正常。 香港的废纸9成以上都会出口到中国,那是因为,本地没有相关的配套资源,于是只能够选择出口,但又因为政策而处处受限。在参观喵坊的过程中,有参加者问Harold,喵坊的厕纸是否在香港生产,他都会解释,“厕纸在越南生产,因为香港没有纸厂了。” 香港曾经有两大纸厂,分别为宏安造纸厂及捷众纸厂,只是九十年代已倒闭。香港最后一间造纸厂名为南华造纸厂,亦已于2006年结业。由于再造纸烘干过程需要使用蒸气,燃油占了纸厂生产成本其中一个重要部分,当时环保署收紧柴油含硫量标准,低硫柴油成本太高,不胜负荷,导致纸厂结业,结业之前,南华造纸厂每日可以处理约260公吨废纸,结业后,香港的废纸大部分可运至中国处理,因此中国的政策,对香港废纸回收会造成直接的影响。 见证回收业在香港的多年变迁 刘耀成是刘财记纸业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公司屹立香港已经70年,他是第二代接班人。刘耀成坦言,30岁前觉得这个行业辛苦、肮脏,社会地位低,但爸爸常对他灌输“不要浪费”的概念,潜移默化之下,他明白了这个行业的意义。另一方面,他认为足够养妻活儿,又能推广环保理念,于是接手。“环保人士身体力行,出钱出力,不计回报,把废物回收,专程送到我们厂房,我很感动,市民可以做这么多,业界为何不可付出更多呢?” 刘耀成明白,保护环境的成效不是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但要为下一代着想,因此办导赏团,希望多些人知道源头减废的重要性。“我们不能再靠公公婆婆执纸皮,不是好事,我们应靠下一代做好回收工作。” 科技进步,从前很多工序是人手操作,现在有机器代劳。“这行很辛苦,新入行的年轻人不多。” 五年前,他发现举办导赏团之后,传扬环保讯息能够播下种子,“从前不想别人参观,觉得参观者会妨碍工作,但试过有年轻人读书时来参观,毕业后访问我,这是昔日所种的因。” 见证回收业在香港的多年变迁,刘耀成认为近年租金变贵,回收商找地方处理废物更困难。翻查环保署的资料,2007年,提供予回收再造业的短租用地有36幅,分布于港九新界及离岛,占地约80万平方呎,不过2023年3月,只剩下19幅,占地减少至约51万平方呎。 刘耀成表示,“处理废物适合选择新界较偏远的地方,要找个以前在新界找地方不难,从前铺位用某个价钱可租1千至2千呎地方,现在可能只能租100呎,但要做相同的事,废物无可避免要放在行人路,所以要跟政府商讨,提供一些公共空间予回收商,矛盾的是,很多人支持环保,但觉得回收商在附近又不太好。” 他又认为每个地区都有回收物品,不能全部搬往新界,市区应有前线回收商,收集废物再分类,才送至较大型的回收商处理,“政策不做好,垃圾回收分类都没意义,没地方加工处理,都是死症。” 香港的回收文化、业界发展何去何从,政策占了一个重要角色,虽然香港政府于2015年设立回收基金推动回收业的可持续发展,亦于2022年推出“一次性前线回收业员工资助计划”,向前线回收业员工提供财政支援。另一方面,环保署的屯门环保园将兴建现代化纸浆生产设施,预计2025年开始运作,维持纸包饮品盒的回收处理能力,但长远而言,香港的回收产业能够走得多远,仍是未知之数。 对于Harold来说,能够走得多远,还要视乎很多因素,“从前废纸可以随时出口,现在中国有限制,香港有需要设纸浆厂,自己垃圾自己处理定必是全球趋势,至于如何走,都是未知之数。”他肯定政策的重要性,不过喵坊的经营历程,也让他了解到消费者力量同样重要,“政府推动生产者责任制,最初只提及塑胶饮料容器,但近年当局才发现,市民意识到纸包饮品盒同样可以回收,政策有时要靠民众力量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