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第五波新冠肺炎疫情,由去年12月下旬萌生。第五波疫情的源头,自国泰航空机组服务人员未有依照规定自我隔离,将病毒流入社区;再到多名政府官员集体违法,参与深圳市前海管理局香港事务首席联络官洪为民的生日派对,一反特首林郑月娥及食物环境卫生司司长陈肇始要求减少外出聚会、不要脱口罩拍照要求,导致多人染疫,让香港政府在抗疫期间产生重大诚信危机。 多名出席洪为民生日派对的政府官员及立法会议员,遭市民抨击身为官员不懂以身作则,只将抗疫责任推往民间,及后,被相继送往竹篙湾检疫中心(下称:隔离营)。 竹篙湾隔离营是香港2020年7月启用的社区隔离设施,目前提供3500个单位予染疫者隔离,据医管局於2月底公布。自疫情爆发以来,卫生防护中心会安排所有确诊个案的密切接触者于各检疫中心进行强制隔离检疫。 农历新年前,第五波疫情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间竹篙湾隔离营收容额将近爆满。据公开报道,在巨大工作压力下,竹篙湾被质疑管理混乱,有人超过应隔离日子却未能离开,网上更多次流出片段,显示隔离人士情绪崩溃。有人泪流满脸地边跑边交工作人员疾呼:“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啊!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亦有片段显示一名男士走出本应不能离开的隔离房间,跑到办公室寻求协助,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整个隔离营犹如荒岛,他到处叫嚣、拍门,亦无人回应,求助无门。 竹篙湾隔离营,恍如城中一座孤岛,岛外人小心翼翼抗疫,避免被关进营中,孤岛人叫苦连天却得不到外界援助。 隔离始料未及更无法准备 “我觉得自己像人形皮球,一时被踢东,一时被踢西;隔离营中无人理会我的感受与求助。” Matthew 忆起自己营中经历种种苦况。他农历新年间,跟随父母到亲戚家中拜年,未几,就在2月5日开始发烧,家人陪同他在观塘联合医院轮候诊症,在医院等了足足十多小时。期间他以病患状态强忍医院内寒冻刺骨的环境,直至院方通知他的深喉检测样本呈阳性,他确诊了。 其后, Matthew 被送往亚洲国际博览馆社区治疗设施,作为被送往竹篙湾试隔离营前的中转站,但这时 Matthew 仍不知道自己未来将在竹篙湾隔离十天之久。 “其实我被转往亚博时,病徵相对轻微,烧也逐渐退了,意想不到我饱吃一顿后,就突然被送往竹篙湾。” 当时 Matthew 庆幸自己病情好转之际,他就在始料不及、无法准备的状况下,连一件衣服都带不上,就被转移到隔离营。 Matthew 现年17岁,是一名香港公开试(如同中国高考)应届考生,考期将至,他本应全心全意投入温习,自己不幸染疫,打乱全盘计划。 “被送进隔离营时,别说任何温习笔记,连衣服也来不及拿,匆匆通知父母后直接被送入营,他俩想运送物资给我,亦送不进来。” 十天隔离期, Matthew 只能借到一套衣不称身的衫裤,依靠每天每晚换洗衣物,两套衣服轮流换穿十天,才不至于落得一套衣物穿十天的惨况。 “看到别人说,营中膳食不太理想,尽量要自己准备乾粮、即食面等,但我哪能‘准备’。坦白说,很难吃,连配给物资提供的吃起来淡而无味的即食杯面,都比一天三餐的饭盒正常。” Matthew 在言谈间抱怨自己没有准备入营的空间与时间,只能默默承受一切。 另一边厢,秦兆汶一家七口同样在农历年前,往位于葵涌邨的亲戚家饭聚,其后一同被送往竹篙湾隔离营。在聚餐一星期后,他们接获冲生署通知,她与妈妈为“密切接触者”,同居者如爸爸与其他四名长辈亦需一同入住隔离营观察,被通知时已是凌晨时分。 “凌晨根本没店开,做不了采购准备,作为密切接触者更不好意思外出购物。” 结果一家七口在家从凌晨等到下午,才被送入隔离营,期间秦兆汶只好利用网购免接触送货,来补充物资,解决一家七口隔离所需。 在乘上旅游巴士前,秦兆汶仍未知一家七口的去向。“等待期间我拨了无数通电话查询,直到最后一刻仍无人接听,亦无人知会我们一家会被送往何地,这情况让我十分不解。”她在最后关头,向身穿保暖衣的工作人员查询,方知一家确实是被送往竹篙湾。秦兆汶一家带着满肚子疑惑进营。 陪伴与同理才是抗疫良方 “和妈妈共同隔离那7天,觉得有人相伴好很多。” 秦兆汶回想营中生活,认为有隔离人士在营中情绪崩溃实属无可奈何之事,她坦言恰巧自己生性乐观,与妈妈同往一房相互照应,才不至于失控。 “试想像一个人被关那么多天,每天对着四面墙无人倾诉,更要承受病痛,种种负面情绪叠加起来,确实令人难以忍受。” 她指出一同隔离的长辈独守房中,忘了吃药亦无人提醒,又不太懂使用智能电话联络家人互动,多半只能孤身一人把所有情绪吞下。 秦兆汶现年18岁,是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表演系一年级生。她成为密切接触者后,开始逐一联络最近曾在表演形体课上有身体接触的同学,主要担心感染同学,造成他人困扰。 “但最令我费解是,学校态度咄咄逼人,在我确认要进竹篙湾隔离之际,校方便下令似的催促我,交待详细在校行踪,像是我做错什么犯了法般。” 秦兆汶身处营中,亦无放弃上课,惟隔离营内讯号接收不太好,使得她往往无法顺利完成课堂。 “还好老师与同学十分体谅与同理我的状况,愿意在课外时间替我补课与借我笔记。” 她觉得对隔离人士的抗疫良方,是来自他人的关心及同理。 相对秦兆汶,Matthew 孤身一人被送进营内,温习笔记没有随身,使得他每天百无了赖。“那十天我不是不断睡觉,便是致电朋友跟他诉苦,多半分享营中设备与环境有多差,在最冻那晚,洗澡最多只能洗5分钟,后面就再无热水供洗澡用。” 膳食供应是竹篙湾隔离营内为人垢病之处,其 “厉害之处” 早在坊间相传已盛,Matthew 养成每天拍下营内膳食照片与友同乐的习惯。 “那些饭盒真不像是给人吃,不知道(厨师)为什么要如此糟蹋食材。” 他坦言单从卖相一看,便知道饭盒不好吃,放进口内一尝,果真不好吃,也要硬着头皮吞下,毕竟,十天隔离期能维持他生命的,就只有这些饭盒。 选择吃什么的权利被剥削, Matthew心里的挂念,只剩下能否早日完成隔离返回家中。惟他等了足足6天,都没有等到政府本应发放的自助检测包,或工作人员协助他进行深喉检测。他每天心急如焚地打不下40次电话到隔离营查询热线,均无人接听。“有好几次我想打开房门,试试从房外找到其他联络工作人员的方法,或当作换换气转换心情,但很快就会被门外守候的姨姨呼喝命令立即关门。” Matthew 深感隔离人士像犯下弥天大祸的罪犯,在隔离营中不配拥有任何人权。 “我觉得自己像活在一个监狱里,求助无门只能听天由命。” 他回想隔离那段日子,幸好自己进营前已症状轻微,不敢想像其他人在需要药物及需要照顾的状况下,只能独自闷在房间里自生自灭,叫天不闻,叫地不应。隔离营中种种去人性化的管理手法,让 Matthew 不禁反思香港两年抗疫经验,好像毫无改进,更甚是一直倒退。 隔离营活像在民间筑起一道抗疫长城,只为分隔开未染疫与隔离族群,打从心底间产生隔阂。 “谁都会有情绪,只要是人都会有情绪,没有抒发空间谁都会发疯吧。” 秦兆汶在隔离营里,每天靠着房中一扇小窗,都会看到一名女人夺门而出,而没有工作人员拉着她回房,那名女子呼吸足够新鲜空气后便会回到房间。 虽隔离营禁止隔离人士踏出房外,但身在隔离区边缘的她,每天都会打开房门,以不接触父亲的方式,与住在邻房的他聊天,了解双方状况。 “有一次试过沐浴途中,听到附近有人高声呼救,亦试过听到有人大叫‘有没有人想打麻将’,我立即大叫回应想打,可惜最终都不知道他是想用什么方式打麻将。” 高压环境下,除了营中人人对病毒自危外,个人情绪却是另一重大课题;2月中下旬,竹篙湾隔离营多次流出片段,当中不乏隔离人士为求离开隔离营跑出房间大呼小叫,甚至对营中工作人员大打出手发泄,亦有人情绪崩溃,跑到高处企图跳楼。 “隔离者需要心理辅导多於药物治疗。” 是秦兆汶身处隔离营中的最大感受。 港版方舱延续隔离营的恐惧与不信任 入住隔离营的经历让二人对港府提供的抗疫手段和设备不再信任。 在香港疫情日渐增多的背景下,香港开始建立放舱医院。香港首个青衣方舱医院在3月1日竣工,初期启用5天入住率不到1成,直至3月下旬终到8成入住率。对于香港参照中国抗疫方式,照板煮碗将方舱医院搬到香港推行,Matthew 认为,这只会让更多香港人即使染疫也宁愿躲在家中不上报病况,独自处理疫症。 香港方舱医院由中国大陆方舱医院的原材料直接制成,自开建时便遭遇不少质疑、争议和问责,先有网民贴出照片称建材中出现死老鼠,再有人质疑医院的厕所、浴室多人共用,可能引发感染风险,随后又被发现医院插座是中国制式,而非香港插孔,香港的电器无法使用。 “原先政府无能失信于公众,各个隔离设施运作、抗疫政策朝令夕改引致资讯混乱,很难让公众信任政府抗疫工作行之有效。” Matthew认为香港人在抗疫期间受尽政府折磨,看到关于香港方舱医院的资讯及新闻,会像动物本能般受惊会躲避,避开让自己危险及不利之地。“从新闻看到那些方舱医院设备简陋,像为了赶工随便建造出来,完全漠视香港人的感受。” 秦兆汶对于方舱的想像一样是从新闻中观察,她直觉认为,香港方舱医院的状况比竹篙湾隔离营更恶劣。 “比起竹篙湾,方舱感觉是挂着医院之名的监狱,空间相对狭窄,连厕所都是共用。隔离营至少在自己房间有厕所,至少还能称上有私人空间。”她认为建造方舱医院并无太大帮助,并感到多余,宁愿政府多招聘香港人,照顾有特殊需要的隔离人士,并集中研究全面居家隔离的可能性。 “相信很多人如果能选择的话,宁可选择居家隔离,因大多数人都不相信隔离设施的质素及待遇,留在家中至少有亲友照应;独居或有特殊需要者,视乎政府能否招聘人手作照顾。” 秦兆汶一家七口出营日期不一,身为密切接触者的她与妈妈总共在竹篙湾隔离7天后离开,秦兆汶爸爸与另外3位长辈则隔离了4天后离开。“幸好家中三老只隔离4天,假若再住久一点真怕他们撑不住。总不能天天让他们吃饭盒,又不知道他们的确吃药没有。” Matthew 则是隔离10天之久,才能离开,他前5天一直等待工作人员帮他检测,一直期望落空,直到第6天才能做入营首次的深喉唾液核酸测试,然後仍需等待测试结果,隔了两天他才收到测试阴性报告,最终仍需隔离足十天。 “在我将近出营重获自由时,换成爸爸确诊进营隔离,但他(入营时)仍没法将物资带给我。(如今)换成我来担心爸爸。”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