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无国界记者组织（RSF）在今年4月公布的《2020新闻自由指数报告》，中国排名仍是全球倒数、香港排名出现大幅滑落、台湾则遭遇新兴挑战，悲观来看，亚太地区媒体最坏的时代已经来临。但在此同时，亚太地区乃至全球以深度调查为职志的媒体已兴起一股反扑浪潮，努力监督政府以证明媒体存在的价值，在假新闻与不实资讯当道的黑暗洪流中重新燃起光亮。 亚太地区新闻自由全面受挫 无国界记者组织的调查行之有年，足以长期观察各国新闻自由的发展趋势。今年调查结果最令外界忧心之处，是亚太地区整体新闻自由更加受挫。 中国媒体原本在胡锦涛时代尚有开明敢言空间，但在习近平于2016年明确要求“媒体必须姓党，听党的话跟党走”之后，中国媒体的言论尺度遭到大幅压缩，许多资深调查记者纷纷转职。因此，今年中国新闻自由指数排名全球第177名，跟全球最差排名180的北韩相去不远，本在意料之中，也再度突显中国媒体全面沦为中共传声筒，人民无从在媒体上得知真相的现实处境。 同样不令人意外的是香港，自去年六月爆发反送中运动后，香港政府与媒体的互动关系急速恶化。香港新闻自由指数下跌7名来到全球第80名，只是反映了过去一年香港动荡不安的高压情势。如今面对中国人大常委会通过《港版国安法》的阴霾（根据香港记者协会最新调查，受访的香港新闻从业员高达98%反对港版国安法），可预见香港媒体的独立自主性将受到更大钳制。 与香港新闻自由倒退相仿的是，新加坡实施争议性极高的《反假新闻法》，排名大跌因此被列入“新闻不自由”国家；但过去享有高度新闻自由的澳洲，竟也因为新闻消息来源保密性遭受威胁等原因而排名下滑5名到第26名，显示亚太地区连民主国家的新闻自由都已恶化。 南韩新闻自由为何是亚洲之首？ 然而，并非所有亚太国家的新闻自由都往负面方向发展。南韩媒体监督政府与权势者的表现，在这新闻崩坏的年代重新吹响了号角。 2016年南韩JTBC电视台揭发“朴槿惠闺密干政案”，推波助澜导致朴槿惠总统遭弹劾下台，已是南韩媒体近年监督政府的代表作。 JTBC能够异军突起，是因为南韩两大公营媒体KBS、MBC电视台遭到连续两任总统李明博、朴槿惠的强力操控。当KBS、MBC沦为李明博、朴槿惠政府的传声筒之际，南韩人民期待了解世越号船难等重大事件的真相，JTBC王牌主播孙石熙领军的调查报导让南韩人民重新看见媒体应该扮演的角色，因而一步步成为南韩人民最信赖的新闻台。 但光是一家媒体发光发亮，仍不足以撑起整个国家的新闻自由空间。在南韩公营媒体沉沦的黑暗时刻，一群MBC记者在2012年成立了独立媒体《打破新闻》（Newstapa），从此展开长期揭弊的努力，并在2017年推出批判李明博、朴槿惠两任政权的记录片《共犯者们》。之后南韩公营媒体迎来浴火重生，原本被MBC开除的《打破新闻》制作人，也是《共犯者们》导演的崔承浩，在2017年底回归接任MBC社长，也开启了南韩公营媒体的改革契机。 从独立媒体《打破新闻》、JTBC王牌主播孙石熙到MBC等公营媒体改革，各方面不断努力后，南韩的新闻自由指数才能连续两年位居亚洲首位（今年全球第42名）。 台湾媒体面临的新挑战 台湾的新闻自由指数紧追在南韩之后，位居亚洲第2、全球第43，与2019年排名相同，看似维持平盘局面。但若与牛津大学路透新闻学研究所最新发布的《2020数位新闻报告》一起观察，台湾媒体面临的挑战相当严峻。 无国界记者组织认为，台湾排名与去年相同但评分下滑，问题在于“商业利益驱使媒体走向两极化，危害媒体独立性”。路透新闻学研究所则指出，由于主流媒体与社群媒体充斥大量不实讯息，台湾民众的新闻信任度连续第三年下滑，每十名受访者中仅有不到三人信任新闻，在40个调查国家中排名倒数第三。 综合这两份调查可以发现，台湾享有的新闻自由度并未紧缩，问题出在媒体/社会的两极对立，以及媒体公信力的崩解。 政治力量无法再轻易操控媒体，已是台湾新闻自由的坚实后盾。然而，无论国民党、民进党政府皆以混淆新闻与广告分际的“置入性行销”、“政府标案”等经济手段拢络媒体，使得政府首长、政党乃至财团等权势者仍能透过商业力量影响媒体。 此外，在国家认同立场纷歧及政党严重对立下，台湾媒体也形成了统独、蓝绿意识形态的不同光谱，媒体的政治立场径渭分明。在社群媒体尚未兴起前，台湾媒体就已逐渐失去报导公信力，如今脸书等社群媒体催化与加速了台湾社会的对立撕裂，传统媒体则因为政治立场鲜明而难以获得公众信任，新闻工作者的专业尊严也跌到了谷底。 民主国家媒体的共同课题 当然，台湾民众对于新闻信任度的下滑并非特例，而是民主国家的普遍趋势。路透新闻学研究所指出，全球民众对于新闻的信任度持续衰减4个百分点，显示这项媒体危机举世皆然。 从美国到台湾，许多传统媒体被民众认为充斥党派立场、成为特定党派的传声筒，这些传统媒体自然快速失去了在民主社会扮演监督者及权力制衡者的重要功能。而当社群媒体早已取代传统媒体成为民众主要消息来源时，传统媒体似乎更加大势已去。 讽刺的是，尽管集权政府极力删除敏感帐号及关键字，社群媒体在集权国家仍有机会传布真相。例如在中国政府被认为隐匿COVID-19疫情期间，微博流传的“吹哨人”李文亮医师示警，以及李文亮医师不幸过世后的网民致敬哀悼，都比传统媒体更快且更忠于事实原貌。 但民主国家重振媒体公信力也未必如此悲观，以台湾为例，路透新闻学研究所报告显示，最受民众信任的媒体依旧是公视，最不受信赖的媒体则是中天电视。也就是说，即便是在假新闻席卷全球、媒体成为过街老鼠的今日，民众还是有能力辨别媒体的品牌与权威性——可惜的是公视收视人口偏低。 为了对抗假新闻与不实资讯，民主国家已纷纷强化媒体识读教育，教导民众如何辨认媒体资讯的可信度，这项长期工作看似缓不济急，仍将有助于民众在资讯爆炸时代主动寻找可信赖的媒体。 重寻媒体价值突围而出 另一项好消息是，路透新闻学研究所的报告强调，因为COVID-19疫情爆发，人们对于新闻的需求上升，“愈来愈多人愿意付费订阅或捐款给新闻机构”。这项趋势也代表着：以公共利益（而非特定党派利益）为核心价值的媒体，将更有机会获得民众具体支持而生存下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 事实上，近年全球已兴起一股非营利调查媒体的风潮。早在2007年就已成立的美国调查报导网站ProPublica，至今已多次荣获普立兹新闻奖（今年再以报导美国海军在太平洋一连串事故而获奖），成为这股风潮的领头羊与标竿。而在亚洲，除了上述已提及的南韩独立媒体《打破新闻》，2015年成立的台湾独立媒体《报导者》、2017年出现的日本独立媒体《Waseda Chronicle》，也同样是以深度调查报导为职志，纯粹依靠民众捐款，做出不受任何外力干预的独立报导。 从各国非营利调查媒体的小而美风潮观之，古典新闻学的理想——监督政府运作，满足人民“知的权利”——仍在民主国家透过网路新载具而与时俱进。 无论如何，COVID-19疫情造成的不安与恐慌已再度印证，人们对于真实报导仍然具有高度需求，也愿意具体支持能够展现公共精神的媒体。这虽然不足以开始感到乐观，但至少已没有悲观的权利。 ◎ 参考资料： 1.无国界记者组织（RSF）《2020新闻自由指数报告》：https://rsf.org/en/ranking 2.牛津大学路透新闻学研究所《2020数位新闻报告》：http://www.digitalnewsreport.org/survey/2020/overview-key-findings-20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