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入坑艺术收藏的新手藏家Andrew(化名)最近买下了他人生第一件艺术作品。这件艺术品并非能挂在墙上为空间增色,甚至连摸也摸不到,因为这是一张看上去颇为“Instagram-able”的JPG图档。“Instagramable”是近来出现的网络热词,指一件事物外观上具备值得发上Instagram炫耀的条件。 同时,Andrew获得一个识别编码,该编码一旦产生,便不可更改。这意味着,即使未来该图在网路上出现千千万万张副本,Andrew的收藏价值也不会因此改变。 他买的是今年在艺术市场上最热议的话题——NFT艺术。 区块链技术是NFT艺术品的重点。区块链技术应用在货币交易记帐上,就是加密货币,例如比特币和以太币。NFT艺术品就是使用区块链加密的艺术品,主要是图像和影片,但理论上任何由 1 和 0 组成的电脑讯息,都可以加密。购买NFT艺术品就会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加密编码,供拥有者浏览。正如在加密货币市场的任何交易,都会产生一个加密而且无法修改的记录。 20世纪末,随着互联网、电子相机、摄录机普及,“数码艺术”兴起,以数据为载体的摄影、影片可以大量复制和传播,但随之产生的问题是在互联网世界,作品的原作者经常不可考究,原作者的权益可能在复制过程中受损,艺术界也无法厘定作品的价值。例如Andy Warhol 绘画的金宝汤、毛泽东、香蕉等等,人们多数都是从网上翻摄图片所知,人人下载就可以“拥有”。在网上世界,艺术品并没有“所有权”,都是复制品,直至区块链技术重新定义了艺术品在网络世界的“产权”。 NFT艺术品诞生后,藏家们似乎对数码艺术品的“产权”更有信心。 “加密艺术不是新艺术形式,它是将数码艺术加密化。”Andrew说,“我买的这幅作品,艺术家也可以做了一千张一样的JPG图,将它们都加密为NFT,那就是一千幅不一样的作品了。”他认为,这是对作品版权的保护最理想的状态。买卖双方以虚拟货币作为媒介交手,而艺术家可以绕过中间人,如画廊和拍卖行,直接将作品交给收藏家。 新媒体艺术家Beeple带起了这个话题。他今年4月在佳士得卖出的 NFT 艺术作品《Everydays:The First 5000 Days》(每一天:前5000天),是 NFT 艺术品第一次“登大雅之堂”,在老牌拍卖行以 6934 万卖出,经由以太币交易,是艺术界历史第一次。 艺术家将2007年开始创作的数码插画系列《每一天》拼接在一起,成为一幅密密麻麻的数码图像艺术。这让这位在“传统艺术”名不经传的Beeple,一跃成为全球身价第三高的在世艺术家,仅排在David Hockney和Jeff Koons之后。David Hockney曾打破世艺术家作品最高拍卖纪录,《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在2018年拍得9031万美元;该纪录在隔年被Jeff Koon的金属雕塑《Rabbit》以9107万美元打破。 在中国,新晋艺术家刘嘉颖的加密艺术作品《红与蓝》,由100个红蓝渐变色块组成,每个色块都是一个独立NFT作品,经过一年的拍卖,这些色块会展现出不同的价值分布。最终100个色块共拍得5.2751个以太币。 如今,彷佛任何数位形式的虚拟事物只要转化NFT后,都能激起市场的收藏欲望。在国际加密艺术市场上,根据加密艺术交易网Cryptoart.io数据显示,加密艺术交易量在2021年3月达到顶峰,总交易额达2.02亿美元,而这个热潮预计才是刚开始。 如果你以为NFT艺术只是数码艺术家突围而出的新战场,那你就错了。最近加入这一热潮的还有多年来在拍卖市场上保持纪录的,炙手可热的英国绘画与装置艺术家Damien Hirst,7月中他在社交媒体发布了他第一个NFT作品:货币(Currency)。《货币》展现了他标志性创作——彩色圆点,在统一大小的纸张上,每一件作品都布满彩色的圆点,这样产生了一万张实体“货币”,每一张都有签名丶日期和标题,而且同步生成了一万张NFT版本。这些艺术品每件售价2000美元,可以用以太币丶比特币丶美元币丶代币丶信用卡和借记卡购买。 但有趣的是,之后购买者必须选择是要购买实物还是NFT的版本。“你可以花2000美元购买一件原创作品,也可以购买一件非功能性作品,但你最终必须决定你想要哪一件,因为你不能两者兼得。”Damien Hirst在这里提醒购买者,一旦选择后,这个作品的另一种版本将会被销毁。“一旦你这样做了,它就永远是这样了,你不能改变它........在第一年的年底,我们将公开展示所有未被购买的实物艺术品,然後销毁它们。最终将有10,000个NFTs,或10,000个实体艺术品,或NFTs和实体艺术品的混合。”他希望透过逼迫收藏家选择的方式,直击人类对艺术形式的思考:虚拟的拥有权是否也是拥有权? “祝你好运,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是艺术吗?Yeah it most definitely is!”这位艺术界的老玩童留下这句话。 横空出世的NFT艺术,彷佛是艺术家给艺术界投下的炸弹,炸出了数码艺术的新定义。似乎人们开始相信,艺术品在网络世界都可以拥有产权、有价格,而且可以买卖。 市场如何看待这场“泡沫”? 伴随着加密艺术品的天价成交额而来的,是对“泡沫”、“炒作”的质疑。 Beeple本人也承认,NFT艺术绝对处是在泡沫之中。《The First 5000 Days》背后的购买者神秘身分于近年3月曝光,根据佳士得和新加坡公司Metapurse发布的联合声明,作品的买家是Metapurse的创始人、虚拟货币投资人MetaKovan,而这个名字也是个网民,其背后也可能不是一个单一的个人。而他创立的虚拟货币基金“Metapurse”是世界最大的NFT基金,其后该公司还主导发行了象征Beeple所有权的加密货币B.20。这些代币的总供应量为10000000枚,其中大约59%为Metapurse持有,有41%的代币给艺术家等参与者分配,Beeple本人将获得2%的份额。 另外,即使区块链以“去中心化”为特点,强调自身的透明和不可更改,所以“市场”竞投某 NFT艺术品时,可以是一人分饰几个买家,制造竞投热烈的印象,推高竞价。最近就有媒体报道,在一次NFT艺术品拍卖活动上,12位竞投者之中有11个帐号其实是由同一人持有。 “纪录虽然可以追查,但白手套和分身依然是可以做到(哄抬拍卖),这也是无可避免。”新入场但做了颇多研究的Andrew,对此不置可否。 NFT艺术的平台搭建,成就了艺术家与买方的直接平台,对画廊和拍卖行这种传统中介也是冲击。除了画廊、拍卖行和艺术机构此起彼落地举办关于NFT艺术品的网上讲座,无休止讨论NFT,2021年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的参展商“方由美术”也成为首个接受买家以虚拟货币交易的画廊。香港古董商黑国强,也对此跃跃欲试,“要么就现在做,要么你迟早也要做,所以还不如早点开始。”他曾对我说。 不过目前NFT这个概念对香港画廊来说,仍然只是关于交易方法的变革,而不是关注NFT会不会带来一种新的艺术创作。在北京,策展人李振华便在6月策划了名为“Cookies Cookies”的刘嘉颖作品展览,这是中国第一个NFT作品展。坐拥多家老牌国际画廊的香港,画廊主们对该艺术模式似乎还处于观望状态。 既然我们处于看艺术品打卡多于认真欣赏的年代,既然布展的人们都已经会在意展览会否“Instagram-able”,那为何不大胆拥抱艺术的各种形式?上个世纪艺术家杜尚,用一个横空出世的“小便池”批判了传统艺术,这次NFT加密艺术是否又是一次全新的艺术革命? 针对媒体全方位直播美军入侵波斯湾,法国哲学家Baudrillard提出了惊世骇俗的“波斯湾战争根本从未发生”说,认为在大众媒体下,现代文化已用虚拟交替了真实,最后发展出“超真实”(hyper reality)。符号和实体失去了意义。人类可能无法走出虚拟的沙漠。而当我们认定互联网是复制品的温床时,NFT艺术品出现的意义,或者就是在提醒人类——虚拟作品也是真实存在,其价值也真实存在,你并非是买了个“寂寞”。这也是对“真实已死”最佳反击。 互联网在初期发展时,人们都会认为网络是虚拟的,但网络对于民意、意识形态、现实社会的改变,也是实质的,因此在互联网已经发展多年后的今天,人们会认为互联网也是现实世界一部份,互联网不是虚拟,它亦是真实的。NFT概念虽然是关于艺术品在网络里面的产权,但它也使我们更认真地看待互联网的一切。 而至少在目前,这些事对于很多藏家来说,并不重要。Andrew本身从事金融业,他对NFT艺术品的看法有着金融投资的触觉:“(NFT) 是一个会流行的概念。”他也似乎不太在乎购买的作品本身,而是看中 “NFT 艺术品”本身的升值潜力。为什么第一次买艺术品就买 NFT?Andrew认为:“NFT这个概念方兴未艾,最早期的NFT艺术品某程度上也算是罕有吧。”他也承认:“买入这个作品当然有凑热闹和投机的成份。” 对于是否“真实已死”,NFT会怎样挑战我们对“真实”的既有概念,显然不是Andrew最关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