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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奥运在疫情阴霾下一片愁云惨淡。运动员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染疫的话,即使看上去生龙活虎,也会被取消资格,五年苦心准备付诸东流;赞助商如履薄冰,悄悄撤下所有广告,只因国民对这场“气泡”中的奥运兴致寥寥,仅有3成多人支持。音响播放的“罐头加油声”赶走了观众席上的欢呼,热情的拥抱变成冷冰冰的体温枪;就连对奥运最为上心,希望日本可以在东奥正式走出“失落三十年”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最近也神隐了。



不过,“奥运热”退潮似乎不只关Covid的事,早在疫情爆发前,各国已对承办奥运失去热情。巴黎和洛杉矶在无人竞争的情况下,获得2024和2028年夏季奥运主办权。几天前,国际奥委会宣布澳大利亚布里斯班承办2032年奥运时,连“Breaking News”跑马灯的待遇也没有,激不起一点涟漪⋯⋯


2001申奥后中国社会短暂的“小阳春”

《人民日报》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的头条(网络图片)

奥运热情的冷却,在中国身上更是明显。距离北京冬奥只剩下几个月,宣传机器宁可每天不断重播“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美国疫情数据,也不愿意开足马力为冬奥造势。相比之下,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举国欢腾,官媒《人民日报》比照97香港回归在当晚印出号外;时任中共总书记的江泽民“放下身段”在深夜即兴讲话,李鹏、朱镕基、李瑞环等时任政治局常委几乎全在侧旁等待。


2001年之后的几年,奥运主要场馆、口号、徽章、吉祥物等“周边”每次一经公开,都会掀起一阵社会热潮,通宵抢购“福娃”玩偶的人龙竟绵延数十米长。北京各行各业“学习外语”的新闻,换个职业每几个星期便会出现一则。从官僚到民间,全国上下都急不可耐地想要证明“中国正重回世界舞台”。


无独有偶,中国对奥运最热情的几年,也是千禧年后中国社会最为开放的“Good Old Days”。江泽民在邓小平逝世后,成为党内无二的“领导核心”,得以放开手脚不理保守派掣肘。政治上他用“三个代表”逻辑吸纳更多阶层人士入党,推动了政治局集体决策、党内差额民主选举制;经济上中国完成了世贸组织谈判,推动国有企业改组和下岗,向民企让出更多市场空间;公民权利方面,大量市场化媒体和非政府组织在世纪初涌现,结束了大学在“六四事件”后的言论严管期,出现更多“异议学者”在体制内生存。即使是江泽民2004年“退休”后,继任的胡锦涛温家宝二人也基本继承了这样的开放路线。


究竟是“奥运和体育逼着中国开放”,或是“中国想开放,因此拥抱奥运和体育”?两种逻辑的想象在建国后的历史中,其实都有迹可循。于前者:2008年京奥邻近前,北京为国际访客观感,破天荒开放了YouTube、Facebook等西方主流网站(后因同年西藏3·14事件和次年新疆7·5事件终止)。于后者,早在1971年,北京借邀请美国乒乓球运动员来华,释出了对西方和解的意愿;1990年亚运又给予南韩、台湾等传统“意识形态敌人”超高待遇,外界又解读认为是意图淡化“六四事件”影响,突破国际封锁。


不再受青睐的国际组织“渗透外交”

20世纪以来,历届奥运会主办国无论最终走向怎样的命运,无论出于真心或伪善,在奥运开幕前的两三年,总会注重国际规则和形象。1988年汉城(首尔)奥运前一年,南韩政府顾忌奥委会可能因“内部政治不稳”取消韩国主办权,选择在六月民主运动中让步,修改国家宪法并承诺恢复总统选举;甚至1936年臭名昭著的柏林奥运会前,纳粹也假意放慢通过法律手段歧视和迫害犹太人的进程,撤掉了全国各地的反犹标语和激进报章。


唯一“头铁”的苏联在1980莫斯科奥运前一年入侵阿富汗,结果被中、美等大国牵头,全球过半国家联合抵制;后果便是,苏联的“帝国主义形象”在史无前例抵制潮下愈发清晰,强化里根为首的美国保守派强硬对苏的信心;彻底逆转70年代“苏强美弱”的战略态势。


可见从二次大战前到80年代,奥运会确实具备相当的政治力量,逼使主办国“选择和平”。


中国在五六十年代曾同奥委会势不两立,即使获承认为中国合法代表,也要铲除台湾在奥委会内一切地位;1963年,中国曾联同一众“亚非拉”国家筹办“新兴世界运动会”,和奥运会分庭抗礼,又加深两者间裂痕。但改革开放之后,北京可能眼见奥运会的政治意义,出于务实考虑终于调整立场,因而转向积极参与:从1984年洛杉矶奥运开始,中国便强化效仿源自苏联和东欧国家的“举国运动体制”,争取获得尽可能多奖牌,在奥运中争取最强曝光度。


既然意识到奥运及奥组委的政治价值,单纯避其锋芒不如为我所用。80年代末开始,北京将大量资源投入“体育外交”:把当时国内罕见的体育、外语人才何振梁送入国际奥委会;又专攻时任奥委会主席的萨马兰奇,令其成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后者也投桃报李,不仅在1997年时表示将2000年交给悉尼是一个错误,间接为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背书;他也曾在2008年西藏3·14事件发生后,用“北京奥运是任何人,任何势力都抵制不了的”这样的强硬口吻为京奥护航。


北京更将在“体育外交”中的经验有样学样,推广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以下简称WHO)等其他“非政治性”国际组织中。同样形象专业,具备国际背景的香港人陈冯富珍被推选入WHO,官拜总干事。


但无论是国际奥委会、教科文组织,乃至最近因疫情溯源问题和北京分歧愈来愈大的WHO,终究具备主体性,他们或许会为争取中国的人口基础、影响力和资金支持,倾向对北京绥靖;但不可能在专业和涉及自身利益的问题上过度退让。而中国原本针对国际组织的这种“渗透外交”,也建立在仰赖专业技术官僚,和容许适度退让的基础上。但随着中国外交风格转变,“战狼”风四起,这样的合作基础也日渐微弱。


以近期WHO欲推行二阶段新冠溯源为例,中方在得知WHO可能将重点放在“中国违反实验室规程造成病毒泄漏”后反应强烈;但早前WHO干事谭德塞还特意在记者会称自己做为医学专家,深知实验室事故在所难免,已间接驳斥“生物武器论”,并为北京接收调查找好下台阶。前两年孙杨暴力抗检一案中,多个中国官媒在初期无视事实,指控国际反兴奋剂组织“迫害中国运动员”,又指控俄罗斯被取消2018和2020奥运参赛资格属“政治动作”,都惹来体育界反感。


至于属于单项体育协会的足协,早前也因设下过于严苛的防疫标准,导致原本在苏州举行的亚洲杯预选赛中,多队无法满足入境条件;只得由“多金”的阿联酋临时承接。在全球各地普遍推广疫苗注射计划、陆续解封之时,中国由于早期已经将“抗疫成果”升华为中共执政合法性的体现,仍不肯放弃“清零”式的抗疫策略。加上明年冬奥举办期间气候寒冷,增加病毒传播风险,北京恐怕会在冬奥入境政策上,同国际奥委会再次爆发矛盾⋯⋯



体育精神也没有“塑造敌人”好用

除外交功用以外,竞技体育在中国国内也承担起“凝聚民心士气,唤醒爱国主义”的重要作用。80年代起,北京便建立起从“队员选择-培养-竞赛-赛后宣传”的一条龙产业链,一切以夺得尽可能多奥运金牌为目标。为绕过培养全民运动基础的漫长过程,北京将不少资源投入到全球民间参与低的小众项目:如射击、体操、跳水等项目;又重点在西方国家当时较不重视的女子项目发力。终于在2008年,成为金牌榜头名。


除了总金牌量,北京也有必要塑造一两位体育明星或明星队伍。前者包括当年的王军霞,过去10年的林丹、刘翔等精英运动员;后者则以中国女排为代表,被冠以“打不死的中国精神”。但和上一个10年相比,如今无论是官媒给予精英选手的篇幅,或是社会对“中国队”成绩的讨论,都少了许多。


无庸置疑,相比起打造坚船利炮,高铁太空站,靠体育来实现“唤醒民族主义”难度低上许多。2018年足球世界杯外围赛,正值中港矛盾喧嚣之际,港人涌入球场观看“港中大战”,最终艰难逼平对手,引来人群欢呼;毕尔巴鄂和巴塞罗纳两只分别来自“分离主义”地区的球队在马德里“国王杯”赛场相见,两队球迷一同用整天嘘声盖过西班牙国歌,令VIP台上的国王好不尴尬。冰岛33万人口支撑的足球队,在欧洲杯令英格兰铩羽而归⋯⋯都是本身“硬实力”较弱国家或地区,或被忽视,或被压迫之下,靠体育唤起斗志的实例。


在1980后那个“中国什么都不如西方”的年代,体育自然便成为守护中国民族主义的最后防线。但人们见到运动员夺金,想到的大多还是英雄本身,之后才是背后的国家支持;此时宣传部门自然更倾向将版面留给高铁建设、天宫嫦娥上天这些“国家身影”更为浓厚的建设领域;至于由总书记“亲自下令,亲自指挥”的抗击疫情和“扶贫措施”更要大书特书。


除了正面论述,宣传部门可能也从2019年的香港反修例运动和同期中美贸易冲突的舆论中,窥见“负面动员”的力量。相比起枯燥的宣传政绩,孟晚舟被捕、付国豪在机场被打、“中国人不吃这一套”等放大“中国”作为被害人角色的负面动员传播强度极佳。而乌合麒麟、推特赵立坚等新一代KOL也加入战团,进一步摊薄了“体育”在舆论动员中的角色。种种历史和政治现实的改变,使得奥运会的政治作用看上去不再吃香。


最后说句题外话:习近平在刚刚接任总书记的那段时间,曾多次就中国足球运动发展“做出批示”,更声言自己“是一个足球迷”,“有一个足球梦”。若他的梦想真能实现,足球乃至体育之于中国社会地位可能会是另一幅光景。但可能真如网友曾经预言的那样:除非把他们拉去挖矿,国足终究会彻底打破总书记“无所不能”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