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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中国遭遇了大量的人为和自然灾害,谷歌在中国大陆停止了搜索服务,而万能青年旅店(简称万青)推出了他们的第一张专辑。彼时的听众在疲软的主流流行音乐和心照不宣的地下摇滚音乐之间徘徊,那张同名专辑证明了中国的摇滚乐不必独乐乐,它可以与每个普通人连结。在十年之后我们回看,万青的首张专辑能量远远大于我们当时所想。它影响了两岸三地的摇滚乐审美取向,跨出了流行音乐本身的圈层,甚至滋养了一批万青的膜拜者。

 

要是万青从此再也不发行专辑,这个改变文化版图的乐队将会变成一个传说。面对万青当年的音乐内容,他们表达的姿态,听众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坏的可能。十年之后,万青发行了第二张专辑《冀西南林路行》。这大概也是2020年中少之又少的惊喜。2020年,同样是不断的天灾人祸。

万能青年旅店

 

姬赓为专辑解题,直指最初的灵感是在2013年从河北去西北的火车上萌发。点开一听,第一曲《早》开场用小号做主角,相比《狗尿馆》打破寂静的反叛和凌厉,似乎早早预示了大碟中万青的气质转型。同名专辑中硬摇滚的根基在这里藏起了棱角,大量的弦乐组的使用让鼓的角色变得更加低调,这或许主导了《冀西南林路行》在气质上的根本改变。过去的激烈与喧嚣,只在《河北墨麒麟》后段惊鸿一瞥。


爵士乐和融合风格是万青几位成员从不讳言的养份。在同名专辑中,爵士元素是万青音乐面貌数个层叠中的一层,往往听到灵活的小号和煞有介事的鼓同室操戈。在《冀西南林路行》里,管弦乐组是连结不同气象的血脉或骨骼,《采石》从清减的蓝调吉他和鼓到后来的乱石雨,游走的钢琴和萨克斯提炼出了两条清晰又恣意的线条。这是十年前,万青相对工整的时期不太会做出来的搭配。无歌词的《绕越》相比是最靠近万青过去的歌,茫茫然地走入旷野,文字没有补充。


尽管加重了民谣叙事感的氛围,歌曲内容也悄悄与从前有了不同。同名专辑之所以能打破不同听众群之间的口味隔阂,很大程度上因为在第一张专辑里讲故事的人有亲历者的身份,主唱在唱的是所有人身边的故事,徒劳是每一个个体的徒劳,悲怆是每天日常的悲怆。《冀西南林路行》离开了日记体的诗意,变成了冷静的旁观者,歌词所描绘的内容也变得抽象与概念化,如同题目所示,这是一篇游记,姬赓所言非虚,实在一大早就把话讲透了。看见了什么固然重要,可什么才是万青在这张专辑故作而言它的潜台词?


第一张同名专辑问世时,讲故事的人显然还有愤怒的动力,尚能触碰普通人的议题。你很难说万青是几位预言家,还是他们在游历的过程中慢慢发现了呼吸空间的收紧。如今的修辞并不是空洞的,只是中间多了几重密钥,没人知道打开箱子之后里面是什么。它带着这个社会普遍的暧昧,可以是,可以不是。而所谓见闻,听众可自行归纳为城市化进程,可以归纳为当今世代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影响,也可以归纳为形而上地描写一种徒劳。与十年前相比,怎样都对,也都不对。

在十年之后我们回看,万青的首张专辑能量远远大于我们当时所想。它影响了两岸三地的摇滚乐审美取向,跨出了流行音乐本身的圈层,甚至滋养了一批万青的膜拜者。

爵士音乐本质是一种反抗的体裁,摇滚乐是性解放之后不可抑制的宣泄。黑人之所以发扬光大了爵士音乐,皆因爵士突破的是白种人从古典音乐设立的重重关卡,将黑人的心囚禁在正襟危坐的束缚里。风格的倾斜是不是暗合生活的倒退,这就是在字里行间不可拆解的谜语。听众聆听万青的音乐,也从过去的心照不宣变成了不断试探。光是“西郊有密林,祝君出重围”在专辑发行当天已经有了很多解读。这佐证了万青偶像身份的牢固。偶像总是无需诠释自己,这都是崇拜者的功夫。


万青应该知道做偶像有多么危险。可这早已经变成了中国人异常倚重的心力寄托。十年前从万青音乐中对现状忧心的年轻人,十年后也想要再次从万青描绘的生活中出一口恶气。谁晓得万青把目光从恶人恶事转向穷山恶水呢?

在分不清曲线还是隐忍时——最好也不要分清——万青想要诉说的见闻,何尝不也是我们收于眼底的一切?听到乡村乐风格的《泥河》时,我们可能都以为这是一个微妙的玩笑。它最好是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