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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农”,即写代码的农民,学名程序员,其黑框眼镜加格子衬衫的标准形象深入人心。他们低调寡言,一头钻进二进制语言的世界,信奉“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 (多说无益,请秀代码)。他们是技术驱动型的互联网公司的核心资产,据工业和信息部的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中国“软件业从业平均人数656万人”。

 

去年3月底,在全球程序员交流平台 Github 上,一个名为“996ICU”的项目开始流传,寓意每天早9晚9,一周上班6天,下班后住进ICU。之后,马云在阿里巴巴内部分享上称“能做996一种巨大的福气”的言论流出,引发社会广泛争议。

https://996.icu/

 

程序员年轻、高薪、炫酷的成功衣锦之下,是日夜颠倒、无尽加班、竞争残酷的真实。996之余,“年龄危机”又是绕不开的话题。今年2月,网站“程序员客栈”连续第4年发布了对全国程序员薪资和生活现状的调查报告,近40万人的样本显示,“35 岁及以上的程序员占比仅为 7.6%”、“工作十年以上的程序员占总体的 5.4%”。年龄成了码农职业生涯的一道“坎儿”——45岁以上清退、35岁以上不招,是业内秘辛。

 

我们邀请了两位程序员来一场对话,他们一个25岁,一个36岁,是两个翻天覆地的互联网时代见证者。他们有着不一样的程序语言经历,也有夹在现实和理想、工作和生活中的焦虑和彷徨,以及对不可知的未来憧憬和担忧。

 

对话人:
樟树,25岁,2013年入大学,现就职某互联网大厂,后端程序员,小团队leader。
Jimmy,36岁,2004年入大学,曾在惠普工作8年,目前为创业公司的前端经理。

 

十年:从四大门户到移动互联网

 

Jimmy:

BAT(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以及旗下的企业。 (网络图片

我2004年就读计算机专业,因为经常看关于黑客的电影,觉得技术很酷,就选了这个专业。那个时候互联网行业还不是BAT(指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称霸,而是四大门户网站时代:网易、搜狐、腾讯、新浪,它们是最大的流量入口。

 

2008年,我加入惠普,编写打印机的交互操作界面程序。工作内容类似UXD、用户研究、原型工程师,当时国内还没有这些,我算是首批接触这些技术的人,即使现在来看,这些词也非常时髦。当时市场对程序员的需求也不是很大,后来互联网发展越来越迅猛,程序员才变得更抢手。所以,当年选择加入外企远远好于那些尚未起步的中国互联网公司。

 

那几年正值全球金融危机,上海大学毕业生的起薪都是两三千,而我到手收入已经过万。当时不谈期权和股份,而是计件的概念,工作表现好,奖金发的也都是现金。我记得有一次发奖金,我衣服的两个口袋都揣满了,加在一起有七八千。而当时身边的亲戚朋友才月薪才两千。

 

樟树:

2013年我开始读大学。一开始学的是数字媒体,觉得编程很有趣,就参加了比赛,转到了计算机专业。我印象中,2014、15年后移动互联网蔚然成风,计算机专业变得更炙手可热。
 
毕业的时候也想过尝试其他行业,觉得如果单纯做技术目光会变窄,所以先是去应聘了宝洁和联合利华的销售。但确实薪资和程序员相差较大,就还是选择了程序员工作。想趁年轻的时候积累一点原始资本,不然复利也是白谈,希望未来可以靠被动收入生活。
 
2017年毕业后,我开始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工作时间基本是朝九晚八,还有双休日。公司氛围也特别好,可以带狗上班。当环境足够轻松,大家更愿意讨论专业和技术。
 
因为考虑职业的发展,希望有一个好的起点,我就去了大厂。像所有学计算机的应届毕业生一样,给互联网大厂投简历,笔试、面试,然后一轮轮过。真正进入互联网大厂和想象的差不多,996的生活,单休制,偶尔还要加班应付一些突发情况。
 
如果要说什么是之前没想到的,公司中团队竞争激烈,还有办公室政治吧。刚毕业的第一份工资是年薪20万,之后每一年半收入都会double(翻番)一下。
 

工作偶尔会到凌晨12点,但和大学打游戏打到凌晨3点比,还是好一点的。那时会打游戏打到身体僵硬,但在公司里还可以起身走走,喝杯水。其实我觉得和审计、会计、医生、哪怕高中教师相比,我们算不上真正辛苦的。

 

 

Jimmy:

对我们这代来说,可能见证了互联网从方兴未艾,到大飞跃的时代,整个行业像火箭一样窜升。所有的市场赛道都在被互联网重新定义,而现在的每条赛道可能都满满当当了。马化腾做了个QQ出来,现在再做同类的社交产品要出头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或许我们还不知道时代里下个机会在哪里,或者就算知道,我们还没勇气去试。

 樟树:

我可能不这么看。互联网行业很有很多试错的环节,所以我对未来无法有很清晰的想象。比如现在各大电商都在做直播带货,但大家都不确定资本回报率是多少,大家奋力在做这件事是为了不落后,并在早期建立技术储备。
 
但我并不觉得这个时代的机会和上一代相比会变得更少,每个时代里都有盲区。放在20年前,我们不知道QQ可以是现在这样的全民应用级软件。现在也是,或许我们还不知道时代里下个机会在哪里,或者就算知道,我们还没勇气去试。

QQ

 

35岁的“年龄困境”

 

Jimmy:

 在我25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吊,技术能力超过了上一代人。我会觉得他们被淘汰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技术。现在看25岁的年轻人一方面是后生可畏,也知道自己不一定跟得上所有新的技术。

 

打个比方,我那时掌握的技术只有1、2、3种,现在可能要掌握6种技术。新进入这个行业的人,也许只要1年,就可以超越那些有三五年技术经验的人。这是一个永远踩在前人肩膀上往上跳跃的行业。

 

樟树:

我想象中35岁可能不是个坎。我喜欢一首英国的诗,“Do not to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踏入静谧的凉夜,暮年也应在黄昏中燃烧。不要care(在意)这些事情。

 

程序员上升的路径有走向管理岗的,也有转向做技术中台,专门为技术服务。但管理岗还是很多人憧憬的,有更多的钱和时间。

 

依我理解,技术只是工具,在程序员岗位上待得越久,你的核心能力不是对技术的使用,而是对技术架构的理解。就像造房子的建筑师,不是只想着怎么更好地垒砖,而是对建筑设计结构的认知升级。

 

Jimmy:

“码农”是互联网行业内的自嘲,在国外极度资深的程序员的title(头衔)是“科学家”,这才是这行最受尊崇的title。对程序员而言,未来的规划路径要不就是在专业化的道路上继续深耕下去。国外的“科学家”,哪怕到60岁依然会被返聘。国内也有这样的机会,但比较少。另一种就是转向管理岗,和樟树说得一样,事少钱多,但也有业绩的压力和管理上的问题。

 

我一开始不觉得35岁是个坎,自己职业发展比较顺畅。我很努力也热爱程序员工作,别人是眼高手低,我手高眼底,所以我的满足感很强,自己也一步步升迁到管理层。
 
但没有年龄焦虑是不可能的。技术迭代太快,5年前学得技术知识,5年后就一文不值。所以程序员是一个需要高强度学习新技术的职业。
 
我这一路走来,丢弃过太多学得东西,以Flash来说,我的Flash技术能力、深度、算法上能力很强,但无情的是,这个技术已经被淘汰了,意味着接近五六年的努力白费。

使用Flash做出的游戏。 (维基百科 / 游戏截图)


出路:产品经理 VS 技术型管理层

 

樟树:

我相信一个人的软实力更重要一点,程序员和人打交道较少,思考和眼界都会有局限性。
 
刚毕业的时候获取信息的渠道太少,当时的想法就是能成为teamleader(团队领导),会视野开阔,可以提前获取公司的信息。但后来发现技术岗位对信息获取的能力是有限的。包括对商业化的感知,哪些产品有效,哪些无效,做出来的产品短期亏本,但长期又如何?

就算前面是火坑,但跳进火坑也会温暖点吧。

产品上的业务逻辑和技术上的工具逻辑差别很大。比如B站(知名二次元网站“哔哩哔哩”)和抖音,B站上的内容是产品型产品,抖音更偏运营型产品。但对于幕后的程序员而言,两者是没有本质差别的。码代码是不需要和商业挂钩,不需要知道全局,所以也看不到其他的意义和影响力。
 
所以我今年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要从技术岗转去产品岗,做产品经理,但顾虑最多的是薪资会有很大的降幅。
 
很多朋友都在劝我,包括我自己也会纠结要不要离开发展前景这么好的技术岗位,但技术对我来说可能只是个起点。日常工作中80%的时间都在重复做“搬砖”的事情,真的让我感受不到意义。
 
我和产品经理聊过,对我而言,生活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就算前面是火坑,但跳进火坑也会温暖点吧。

 

Jimmy: 

我现在只有30%的时间写代码,其余时间要处理其他的职能工作。我也会焦虑如果新技术我看不懂怎么办,我的竞争优势是什么,是管理能力吗?对技术出身的来说,我们的强项是管好技术,而不是管好所有人。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所以感触也特别多。
 
我的同侪,和我一起走过来的程序员,外地人占多数。发展比较好的留在上海,买了房。有些在上海买了房的人,最后也选择回外地。回到父母身边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现状。
 
另一种是处在中游的程序员,赚得钱不够买房,够生活、却不够欲望。转行的也很多,和我同时代的,技术的迭代就会淘汰一批人。
 
虽然我不缺钱,但我有家庭和女儿,这个包袱是没有办法甩掉的。如果重新来过,我可能会选择别的行业,体验不同的人生,也不用青春和生命换财富。最好一毕业就结婚,先成家后立业,后成家的话,你的爱人可能也是因为财富吸引来的,没有那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