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建筑、标语、领导人的巨大人像,这些在共产主义景观中常见的美学元素,时常充斥在人们的生活之中。摄影师Shell Long走过不同城市,记录下他所看到日常生活中的共产主义美学,并写下了他的理解和感悟。 河北,兴建于70年代的的大型国有企业宿舍楼。随着经济衰退,外来工人失去工作,这些宿舍楼接近废弃,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灯光。(歪脑/Shell Long) 实话说,我以前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些身边或新或旧的事物,都充满了“共产主义美学”。只有回头看去,才感觉到这些熟悉的事物具有巨大的“魔力”。在阅读了许多老苏联画册之后,我更加确定了曾经生活中这些景观的起源。 “当我们把视野从历史的宏大叙事中转移开,回到我们日日夜夜生活的篇章中,另一番景象就出现了。日常生活的小区,生存空间的无趣,生活轨迹的无聊,身边麻木的人,和机械刻板的工作。” ----《野蛮的诗意:苏维埃冷酷美学》 浙江,废弃的国有企业建筑。巨大的钢筋水泥建筑格外突兀。(歪脑/Shell Long) 秩序,服从,统一,巨大又格式化,同一元素的无限重复,都是经典的“共产主义美学”元素。在这些肃穆的元素下,人们甘愿献出自己的思想。“大就是美,巨大就是巨美”是曾经的建设中信条一般的存在。七十多年来,“强大的工业国家”都是中国政府对这个国家的期许,这种期许带来了许多既无法成为历史,又不能融入当下的纪念碑式工业建筑。 河北,苏联式的车间厂房。这些厂房至今仍在使用中。(歪脑/Shell Long) 20世界50年代,随着苏联工业援助一起进入中国的,就是基于“全民大工业”概念的“共产主义美学”。而在中苏交恶,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和社会变革之后,中国人依旧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保留了对这种审美的认同,并且进化出了自己的特征。 山西,村镇建筑。这些建筑的每个单元都有着相同的设计,这些建筑曾作为人民公社使用。(歪脑/Shell Long) 许多“共产主义审美”下的建筑的核心逻辑就是“实用”。从小开始,师长甚至家人会向我们不断灌输这一观点,正像“蚂蚁与蟋蟀”的童话故事——低头做工才是正路,而追求艺术与美是可耻的,被饿死也是活该。 山西,某废弃煤矿前巨大的钢铁构架宣传板。领导人的画像已经褪色,几乎难以辨认。(歪脑/Shell Long) 在大量装饰都被解读为“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人们对那些完全没有用实用价值的大型雕塑和纪念碑,却没有任何意见,彷佛那些景观真的是自己的精神依靠。 浙江,依旧有居民生活的“赫鲁晓夫楼”。楼下堆满杂物,火灾隐患严重。(歪脑/Shell Long) “赫鲁晓夫楼”是简单实用的经典案例,由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为了解决苏联当时紧迫的住房需求而主张设计建设。这种由预制板“堆造”的民用建筑模式流传到中国,并被广泛作为工厂宿舍使用。由于形似直筒,“赫鲁晓夫楼”在中国通常被叫做“筒子楼”。许多七八十年代的工人家庭都曾经在这种逼仄的建筑中长期生活。这些居民楼虽有诸多缺陷,在当时依然一房难求。 浙江,某“筒子楼”中的公共水房,居民用罐头空罐锁住连接自家水表的水龙头,防止他人盗用。(歪脑/Shell Long) “消灭私有制”,“消灭隐私”也是这些老式居民建筑的一大特征。一切设施都为“公有”而设计,只留给居民极少的私人空间。就像“人民公社大食堂”一样,这些规则不会存在太久。人们会自发地划定领地,并对自己,也仅对自己的领地负责。 河北,某市的劳动人民文化宫。(歪脑/Shell Long) 作为曾经每座城市甚至县城的“标配”,这些宏伟的建筑大多已经偏离了本来的用途。他们中的一部分还在作为政府机关办公场所使用。这些“文化宫”通常由内到外照搬苏联样式,成为特定时期宣传用建筑的忠实拷贝。 重庆,建设中的巨型建筑。(歪脑/Shell Long) 北京,国家大剧院。(歪脑/Shell Long) 在今天,建筑的设计虽然百花齐放,我们或许依然没有摆脱掉这种“硕大无朋”的审美观念。近年来,巨型的现代建筑如雨后春笋,成为了“国力强盛”的象征。而城市中的大多数普通人与这种“赛博朋克”式的景观并不相称。 山西,街头巨大的滚动宣传标语。(歪脑/Shell Long) 在中国,没有任何人会对宣传标语感到陌生。这些无孔不入的政治宣传标语从最初的人工绘制的美术字,到大画幅喷绘写真,直到今天的LED屏幕滚动播放,其本质从没有任何变化。通常,标语的尺寸反映了发布者对“伟人”的“忠心”,这一传统延续至今。即便在社交媒体时代,这些无孔不入的大规模宣传口号依旧能辅助完成宣传任务,而许多普通人认为这些标语是“亲切”,“美丽”的。 浙江,某村庄祠堂中的婚宴。墙上依旧清晰可见曾经人民公社时期的巨大标语。(歪脑/Shell Long) 早期的宣传标语多数以笼统的口号和政策为主,从”抓革命,促生产“,”三年超英,五年赶美”到“计划生育”等政策,都是极富时代特征的。而往往不久之后,由于现实原因这些标语就不会再被提起甚至不被承认。 重庆,街头无孔不入的“中国梦”宣传标语。(歪脑/Shell Long) 近年来,更加小型,更加精致设计过的标语开始填满从城市到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这成为了人们日常审美的一部分。相比空洞的政治口号,如今的口号更多给人以无法实现的个人期待。这些新式标语是宣传中的一大进化,标志着更具体,更针对个人的洗脑的开始。 河北,海滩上由军用卡车改造的度假木屋。(歪脑/Shell Long) 在经历长时间的“先军政治”时期后,人们依旧对军事风格有深重的迷信,正如曾经70年代的“抢军帽”风潮。直到今日,在中国依旧可以看到众多老年人穿着曾经的“绿军装”以表达对往日的怀念。对大多数人来说“文化大革命”都是一场深重的社会灾难,但依旧有一批人认为那是他们“激情燃烧的岁月”。 山西,工作人员布置元宵节花灯。花灯的主题是“闹革命,斗地主”。图片拍摄于2019年。(歪脑/Shell Long) 至今,还有大量的中国人认同毛时代“万众一心”,“红旗招展”式的集体审美,尤其在远离城市的乡镇村,这一过时的思潮依然有巨大的市场。有学者认为随着“文革”风的快速回潮,这种审美被重新推到了人们的视野中。 河北,某景区内的毛泽东雕像。在中国依然有数千座毛泽东雕像,多数在机关单位和学校院内。中国摇滚教父崔健曾经说:“只要毛像还挂在天安门,时代就没有改变。”(歪脑/Shell Long) 河北,某农户家中,墙上硕大的毛泽东像和财神海报,旁边是小很多的结婚照——这看似是一个无声的排名。(歪脑/Shell Long) 河北,某景区的俄式建筑。(歪脑/shell long) 荒诞的是,不少中国人依然将俄罗斯视为前苏联的“法统”继承人,古典的俄式建筑也被视为了“共产主义”的特征,虽然无论是前苏联人和现在的俄罗斯人都不这么认为。 近日,俄罗斯军队大举入侵乌克兰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谴责。然而,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却有大量网民为这一侵略举动拍手叫好,甚至将独裁者普京捧上神坛。除了中国官方媒体的“带风向”,大量中国人内心深处对强权的崇拜也是重要原因之一;而对整齐划一的推崇,对“穷兵黩武”式社会的宏大想象,为他们内心带来巨大的快感。 北京,人民大会堂前的广场舞队伍。这些舞者以曾经历文革的中老年人一代为主。(歪脑/Shell Long) 现代人类社会中,我们的意识在不停改造着周边的环境,而环境也会反过来加深我们的这些意识。这一原理在“共产主义美学”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些都是当权者希望看到的---一个只有一种“美学”,没有任何异议的“乌托邦”。 “这些构成了我们所面对的日常的野蛮。在这样的野蛮中,那残存的诗意,便是所有睁着双眼活下去的人们的动力” ---《野蛮的诗意:苏维埃冷酷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