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打扰一下……中山西区现在有售58万(元)复式装修大单位,首付可以做分期……周末我们有免费的睇(看)楼团……” 假如你生活在大湾区,很容易接到这样的电话。随着“睇楼团”在香港的中年人以及长者群体中广受欢迎,连电话诈骗也常常以此作为招徕。 近年来,港府大力支持港人北上置业,中老年港人到大湾区置业风气盛行,而他们进入房地产市场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睇楼团”——由地产代理带领他们北上看楼盘、实地考察。 如今,随着粤港澳推出更多便利“跨境养老”的政策,不但有更多港人考虑在大湾区退休、养老,而且这个趋势更有年轻化的迹象。有现职的大湾区地产代理告诉歪脑,港人北上置业由新冠疫情前的“五六十岁客人为主”,到现在已出现一些30岁左右的年轻港人也考虑北上置业,为将来退休铺路。 不过,据歪脑调查,目前北上置业并移居的港人仍然以中年人为主。人到中年,移居到不同的城市并非易事,尽管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相近,他们仍面对移居“异乡”的焦虑以及如何适应。在歪脑的采访中,有退休社工诉说自身经历,如何毅然在当地组织港人社区,协助中年移民适应;也有从香港移居到广州数十年的夫妻,因中国内地的医疗、食物问题,毅然离开子女,又“回流”到香港的故事。 港人北上跨境置业年轻化 对于进入中老年的一些香港人来说,相比香港小房子、快节奏、高消费的生活,内地城市的房屋更大、生活节奏更慢、消费更低,在内地买房似乎性价比更高一点。据歪脑调查,大湾区置业的港人,以往都是以投资客为主,但近来奔着养老、移居、度假而来的比例大增。 大湾区核心城市为香港、澳门、广州、深圳四大中心城市,而属于广东省的珠海、惠州、中山这几个城市则最为港人熟悉,也是跨境置业和养老较为受欢迎的城市。2023年年中,属建制派的香港工联社会服务组织公布了港人的养老计划调查,发现如今有将近九成(88%)受访者愿意前往大湾区的内地城市长住或安老,最受欢迎的城市依次为中山、深圳和广州。大湾区的“银发市场”似乎成了新风口。房地产和投资管理公司仲量联行去年5月发布的研究报告、《银发市场可预见的未来——香港及大湾区内地城市养老地产的发展机遇》指出,养老公寓在大湾区的发展前景持续看好,将为开发商、投资者带来巨大商机。该行预计,在广州、深圳、珠海等城市投资养老公寓,资本化率有望达到2.15%至3.5%。 李女士从事物业销售、代理十多年,一开始在香港知名的地产公司美联集团工作,主要面对的客户群是中国内地来港置业的人,如今的她,则在大湾区的地产代理公司工作。由于李女士在内地出生、成长、工作过,因此在香港工作时,公司委派她接待内地客人。“很有趣,十多年前,他们(内地客人)为了赶上香港楼市的阳春,几乎每个客人都想买(港)楼投资,再顺势想想(自己或子女)要不要来港发展;但现在却完全相反。”她说。“香港人想上去(北上)买楼,为的不是投资和子女,而是退休。” 中银香港去年亦发布问卷调查结果,指出大湾区近年成为不少港人的置业之选;46%受访者表示会考虑在大湾区置业,作为度假及退休养老的安乐窝,热门地点包括深圳、广州、中山等。而55岁或以上的受访者之中,有多达三分二人有意北上置业退休,远高于其他年龄层。 李姐透露,虽然新冠疫情打乱她的职业生涯,“封关了,港人不能亲身去睇楼(看楼盘),他们不会买房,尤其是中老年人,他们一定要看过(实物)才敢买。”但这也造就了更多机遇,令她的生意增加了一成,增幅主要由30多岁的“打工仔”(打工族)贡献。她解释,香港楼市因疫情、经济增长停滞、移民潮不升反跌,“有很多年轻一辈不敢入市(在香港置业),加上(开关后)北上消费热潮,他们开始考虑在中山、珠海、广州等大湾区(内地)城市买楼。” 李姐形容,北上置业不再是中老年人的“专利”,而是年轻化得“很惊人”——她的客户群由疫情前90%中老年人占比,变成了现在只有70%中老年人,另有30%的年轻人。她指的“年轻人”其实是30至40岁、已在职场上打拼了十多年的人,“他们有一些积蓄,甚至已经足够在香港付首期,但很多人对香港楼市不太有信心,又或想提早退休,(考虑置业时)便改为寻求性价比较高的地区……有些人更已经长住深圳、每天回港上班,早已习惯内地的生活模式”。李姐的言之下意──大湾区内地城市的“置业性价比”高过香港,她说她接洽过最年轻的客户只有30岁,“这已经不算夸张,有行家最年轻的客户只有23岁,这不才是刚刚出社会工作的年轻人吗。” 但是,大湾区内地城市的“烂尾楼”情况、楼价不稳定,不会吓怕想“上车”(置业)的年轻人吗?早在2022年,约30名大湾区投资置业苦主带着横额及标语到申诉专员公署请愿,他们分别在2017年购入位于广东省中山市横琴镇的“烂尾楼”,要求香港政府协助他们追讨赔偿。及后的数年,仍有不时传出零星“烂尾楼”的消息。 李姐承认,“烂尾楼”的确是客人的主要担忧,但自从2022年年底,当地政府开始界入后,“烂尾楼”减少了,“而且(我的)客人比较保守,不会买楼花,而且会看到实物、兴趣好了再入手”,她形容这个现象是“烂尾楼的后遗症”。 她又谈及年轻客人对此的看法,指出他们的置业需求和自身经济状况,与中老年人的截然不同,“他们(年轻人)多数只对两房单位有兴趣,考虑到只生一个小孩、甚至不生(小孩),不需要大单元,而且他们多数时间用于工作,在家时间较短,居住要求不高,这些单元更是便宜一点,50多万(人民币)就有了…….对他们来说,这是碎银,可能买多一套房也不是问题,房价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喜欢可以再卖出,首期、付款当作缴租金而已;但中老年客人则想住得更舒适,真的把房子当作退休之用,要求相对高一点,买卖的时候更为谨慎……毕竟已退休的将来也没有收入,积蓄就算充足,也是更有规划洗钱(用钱)”。 但是,近年来频频曝出的中国内地城市的烂尾楼情况、楼价不稳定等,大湾区也频频出现的各种被指置业陷阱的情况 ,不会吓怕想置业的港人吗? 大湾区“置业陷阱” 的阴影下 早在2022 年,就有约30 名大湾区的投资置业苦主带着横额及标语到港府的申诉专员公署请愿。他们分别在2017 年购入位于广东省中山市横琴镇的烂尾楼 ,要求香港政府协助他们追讨赔偿。如今,仍时不时传出一些零星烂尾楼的消息。 在这些案件中,不仅香港人受骗 ,海外华人也跌入了一些置业陷阱,被形容为骗局 。2023 年5 月,逾十名在加拿大温哥华的香港人,在加拿大的列治文市中心及中国驻温哥华领事馆门前请愿,指有许多在加拿大的港人购买中国着名地产公司的物业后,发现楼契(亦称房产证)限制居住,计划购买养老的公寓却是不能住人的写字楼用途。他们形容自己“被骗光毕生血汗钱”。 大湾区的这些置业陷阱被指大至烂尾楼 ,小至不按承诺提供家电。有港人在社交媒体的群组内分享自己的被骗经历,指买了中山市的一个公寓后,没有兑现购买承诺,为买家提供家俱和电器,发展商与经纪人互相推卸责任,事主更被经纪人封锁(拉黑) 。 李姐承认, 烂尾楼的确是客人的主要担忧,但自从2022 年年底,当地政府开始介入后,“烂尾楼 减少了,特别是中山地区, 而且(我的)客人比较保守,不会买楼花,而且会看到实物、兴趣好了再入手 ”。她也形容这个现象是“烂尾楼的后遗症 ”。 现年61 岁的港人米高(Michael),2023 年与妻子移居到中山,他说首次萌生移居大湾区内地城市的想法,是到中国旅行社(中旅社)补领回乡证时看到楼盘广告。在中旅社等候区的椅背上,他看到大湾区的楼盘广告,顿时被低廉的价格吸引。 “当时(2022 年)还未有很多骗案,只有听过少数的烂尾楼,但这些都是买楼花经常出事的新闻,所以一开始我们已经不考虑买楼花。”他说。 他与妻子在2023 年年初中港通关后,前往珠海、中山、广州等地睇楼 。由于他们曾参加内地旅游团有不愉快的经历,所以也不考虑参加睇楼团 ,而是直接寻找信誉良好的经纪。 “现在看起来也是好事,听过网友说,这些睇楼团实际上也是购物团,他们(主办方)会包你食、包你坐车、包你看楼盘,但最后却又是带你去他们指定的购物中心。有人还说,看的楼盘也只是示范图片,因为根本未(兴建)起好! ”他说。 虽然有“置业陷阱”的阴影,但如今随着大湾区的这些内地城市看好“跨境养老” ,引入“港式养老服务 ”,还是在吸引更多港人退休打算后长居大湾区内地城市。有中国官媒估计,在五至十年后, “跨境养老”的需求规模有望达到10万至20 万人,愈来愈多的50 后、60 后中老年香港人将成为养老服务的主力消费人群。 不过,对这些移居者来说,花甲之年才开展另一种新生活,即使广东的城市在地理和文化上与香港相近,他们也需时适应。 花甲之年的“移民”焦虑 对去年刚踏入六十岁花甲之年的曾米高(Michael)来说,与比他年轻3岁的妻子一起移居到中山,就面临着“适应”的挑战。 原来在香港作为退休社区干事的米高说,他领到的退休金不多,虽然在香港有自住物业,但生活费愈来愈高,加上看到内地城市房价便宜,因此萌生移居内地的想法。 “自住物业可能留给(两名)子女,如果他们不住就出租,这样(房子)也不会一直空着……其实比较多是财政上的考虑,差饷、(住宅)管理费、水电煤(支出费用)、外出吃饭、买菜钱,未计娱乐,两人(夫妻)每个月的花费接近一万元(港币);如果计及娱乐,可能(在香港)唱唱K(卡啦OK)、看看电影,又要多数千元。”他打开计算机计算每月支出并解释道,“但保守估计,(两人)在中山的每月支出都可以减半”。 对于退休后收入不多的米高和他的妻子来说,中生的生活模式和消费令他们可以过上“很不错”的退休生活,而这正是他们选择中山的原因。被问到这种心态是否与近年北上消费的年轻人差不多,米高笑言:“对,简单来说就是贪平(贪图便宜)──很多娱乐活动的收费都只需100元(人民币),去隔壁那些小镇一日游,包食包坐车也只是99元(人民币)……外出用餐选择多,日本菜、韩国菜都有,中高级餐厅的(人均)消费不用150元(人民币),(食身)份量和质素不输香港......生活必须品更是便宜,不论网购还是到店铺买。”这是米高定居中山第一个月的感受。 不过,随着定居的时间长了,米高发现香港与中山在地理上相对近,饮食文化、气候上也接近,但饮食文化为他带来的“culture shock”(文化冲击)也不少,更令他出现了“身体不适应”的警号,成为其“移民”的焦虑之一。 米高谈到中山和香港饮食文化不同之处,让他感到“culture shock”(文化冲击),亦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初初来到,常见路边摊有不同的小食,光看名字就吓怕了我,什麽禾虫蒸蛋、田鼠肉……(来之前没有心理准备)。我以前都知道他们(广州人)会吃野味,但现场看到制做过程就真的是吓到了……” 由于米高被路边摊的“地道小食”吓怕,他主要光顾当地的餐厅。他定居在中山一年半多的时间,即使退休后的空闲时间很多,但很少时间自己煮食,因为外出用膳成本较香港低。不过,这为他的健康带来更多负担,健康的原因令他一度想“回流”香港。他道:“坦白讲,中山美食多多,出街用膳的次数确实比香港多一些,但不可否认,出街食饭油会多、味会浓……虽然在港亦经常外出吃饭,但中山的饮食文化可能又有点不同,(在中山)食内脏的次也多了,食煎炸食物又会多了……血压、血糖、血脂、尿酸等慢慢上升……在(指数)高峰的时候,有点徬徨,一来是不熟悉这里(中山)的医疗保健,二来开始思考是否这里饮食不适合自己,开始钻牛角尖,对自己的决定(移居中山)有动摇。” 他分享自己的指标、参数,“我过去10 几年血压(在香港)都keep(维持)到106/75左右,空腹血糖在5以下,但来到中山一段日子,曾经都有向上的趋势,最高峰升了30%”。 幸好,米高在当地也认识到些香港人朋友,他们开解米高后,与他一起改善饮食习惯。他笑言:“朋友说这是幸福的烦恼,其实都要真的,减少外出用餐是第一步,(现在)我自己在家煮饭比例平均增加至少每星期四天,或者一日煮两餐,尽量以蒸同烚为主。”米高在“移民”的兴奋和蜜月期过后,开始注重健康饮食,“每日都几注重饮下养生茶,每隔一段日子食蒜头醋,加上每日运动,定期check(检查)血压、血糖;至于出外食饭,都食得较平均,更加要小心选择(餐厅)”。 米高认为,“退休生活,健康是最重要,贪食基本上一定要还,只是迟早的事”,不论身体健康,还是心灵健康亦然。 移居内地缺身心支援 退休港人在中山建社区 米高承认,自己看轻了移居中山这一回事,“未走(未离开香港)之前觉得,又不是移民到英国、加拿大,不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吧,只视移居(中山)为一个新开始,就像开始退休生活一样”,而这一次的“小风波”令他感到有心理支援有多么的重要。 米高在自己的社区入认识了不少港人,与他们交谈后发现,“移民有三座大山──细艺(意即消遣活动)、朋友、支援”。粤人口中的“无细艺”,是指“手头没有零碎活儿,指闲坐无事,百无聊赖”。这是不少退休人士的苦恼,退休后移居到别处的人更甚。 曾经担任社区干事的米高发现,“揾细艺(寻找可做的消遣活动)不困难,我知道在社区内要联络什么人或社群参与活动,想去一日游就找社团,他们通常还有点资助,给合资格的长者出游优惠。”而参与这些活动,或多或少都会认识一些新朋友,最困难是寻求支援,“不论是身体上,抑或情绪上,都感到无从入手。”当地的社福机构并无相关的支援措施,估计是因为没有相关的资源和拨款去“应付”有一点财力的香港人。 他谈到早前身体不适应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有朋友可倾诉,他们又能够给予意见”。他在社区活动中认识到一些与他相同、近年才移居中山的香港“新移民”,“他们对于这个城市和社区认知较少,导致产生对退休生活的不安……可能由于先前做过的research(资讯搜集)不足或与现实有出入。”他举例指,有半退休的港人带同年老的父母到中山定居,却不太了解中山的院舍的运作,“直到老人家身体出现了一点小毛病,才去问人(院舍)有没有起吊机、怎处理吞咽困难人士、有没有物理治疗师、有没有复诊陪诊服务、如果曾在香港公立医院有复诊纪录要怎样处理等问题,他们当刻感到无助和焦急,但其实他们有做research,只是这些问题难以在网上找到答案。 米高自问是一个准备充足的人,但当时被朋友问及相关事宜,却顿时语塞,“我做过很多research也找不到答案,只好跟他(朋友)逐间院舍去问,帮得到忙就帮一下”。正因为拥有过帮助人及被帮助的经历,米高希望组织一个小小的港人社区,互相支援,“今次我为朋友找到了答案,可能下次有人有需要,我就答得到他了。”起初,他在社交媒体上发文,邀在当地的港人一起做运动:“行山、打羽毛球、打乒乓球、跳社交舞都搞过(举办过),之后又搞了咖啡兴趣班、去夜市、整指甲、按摩……多数都是一些养生活动,见过鬼仲唔怕黑咩?(意即:见过鬼了难道还不怕黑吗,形容已经经历过了,再遇到类似的也不会感到害怕)” 目前,米高自认是一个“全职的中山活动推广员”,希望花时间去联击在中山不同角落的香港人,联系了超过100人。他形容,这个港人社群慢慢发展成为“互助群组”,“有人提问,有人求助,有人分享……我们活了大半生,最怕就是麻烦到人、提问又害羞,但大家熟络后再没有了这些珈锁,这些互动、小举动其实算不上什么(微不足道),但社区就是这样形成。”他坦言,中山很少社区中心设有“新移民”支援,认识一群背景相同的港人,对来到一个新地方的适应有大的帮助。而在他们的群组中,没有人是心理专家,也没有人会说很直白的废话,例如“你开心一点啦”,但无意中却“感受到有人明白你、有人帮助你、有人支持你,做多了糕点也会想起你”,形容是“很间接、很不专业,但很贴地的另类情绪支援”。 对移居客来说 “成也医疗 败也医疗” 李姐提到,大湾区内地城市的医疗、保健、养老政策都是她的客人最关心的一环,仅次于区内楼价。她分享到,有客人关注院舍的环境和日常安排,“detail(仔细)到几点吃饭、几点做什么也想要知道”,移居客人十分重视养老。“这其实都很normal(正常),他们置业的目的就是养老,但仔细的程度让我惊讶”。她说。 2021年,粤港澳三地推出了首个湾区标准《养老机构认知症老人生活照顾指南》;2022年发布了《旅居养老服务总则》、《旅居养老基地设施建设与运营管理指南》、《养老机构探访管理规范》三项养老服务湾区标准;2023年发布养老服务“湾区标准”、将2021和2022年的合共四项养老服务湾区标准,纳入首批110项标准“湾区标准”清单。 李姐指出,医疗、保健、养老环环相扣,若非从投资、置业的角度来看,要选择一个适合自己养老的城市,必需审视当地政府对这三个范畴的支援,“但我有很多客人不太着紧政策部分,比较着眼于当下实际情况,他们觉得有事就回香港吧,但他们同时又希望在内地长居,这没有错,只是政府政策也很重要……(他们)听起来好像有点矛盾”。 然而,这却无法满足寻求高端医疗、又高质素医疗的中老年人。现年60岁的阿嫦正打算明年与65岁的丈夫,由曾经的“广东四小虎”之一的东莞市“回流”香港,寻求更高的医疗资源。 阿嫦生于东莞市常平镇,在70年代偷渡来到香港,并在工厂打了十多年的工,存到一笔钱后返回常平。当时的她拥有了香港的身份,认识到现在的丈夫,还有一个公屋单位,被视为“衣锦还乡”,后来在常平开展从商的生活,成家立室、生儿育女,未曾想过“回流”香港,也没有“回流”的打算。一直以来,她都将家庭和事业重心都放在东莞;直到2017年,阿嫦的丈夫患上类风湿关节炎,一年后又出现“三高”(高血压、高血糖及高血脂)的健康问题。阿嫦当时认为,香港的医疗质素比内地高,“这些都是老人病,要长期看医生,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在香港医”。为了获得更好的医疗质素,阿嫦与丈夫开展了每隔三个月到半年就南下香港看病的生活,而这种持续了数年,直至疫情封关为止。 当被问到为何对内地的医疗没有信心,阿嫦直言:“红包(文化)”。“好多人对大陆医院的刻板印象就是给红包才可以医病,虽然近年已经少了很多这种情况,(因为)政府人员有一段时间整顿过,只是疫情期间又开始(出现这种情况),也有遇过清高的医生……我妈今年100岁了,她做手术的时候,我们也有给医生红包,我们都不喜欢这种做法,但为了保命也要做啊,没有时间问他收不收红包。”她解释:“(医疗)质素也比较差,不只是我这个普通人(门外汉)这样说,连(内地的)医生也是这样说……我们去看病的时候,主诊医生提醒我们,严重的时候要去大城镇的医院,他说因为比较医得好。” 回流香港 反向式“跨境养老” 新冠肺炎于2019年底爆发,中港两地2020年开始关闭出入境口岸,两地人民往来中断。阿嫦与丈夫不能再往返香港与东莞求医,但当时亦未能在东莞求医成功,“(疫情时期)医院都瘫痪了,他们叫我们这些长期病患者先待在家”。就是这样,阿嫦的丈夫“断药”三、四个月,“后来恢复了看诊服务,但(东莞)医院派的药与香港的不同,但总好过无,食住先啦(吃吃看着办吧)”。 阿嫦明白丈夫这段“断药”的经历是因为疫情太严重导政,但他们也不太满意内地医院的面对突发卫生事件的应对能力,认为他们的行政太混乱,“连给红包也看不到医生了”,因此产生了“回流”香港的想法。阿嫦坦言,他们在香港有公屋,不用担心支出最高的住屋,加上长居于香港也能领到香港的退休金,“可以帮补生活支出”,“我们本来也存了一笔养老金,悭悭地(节省地)在香港过活也不是问题”。 既然生活费对阿嫦和她的丈夫来说,不是一个考虑因素,那么香港的公营医疗也面对很大的挑战,他们仍然对香港有信心吗? 根据香港立法会《数据透视》,香港的每1,000人口医生比率只有2.1,低于众多发达国家及地区,包括南韩,以及日本、新加坡和台湾等经合组织成员国。由于移民潮及退休潮等种种原因,近年香港的公营医生离职率急升,公营医疗体系雪上加霜。在离职医生当中,以急症科的情况最为严重,离职率由2017年的6.3%,大幅提升至2022年的11%。 阿嫦说,如果一直没有在香港看医生,不会贸贸然回港“排新症”,因为等候时间太长了;而对于会否担心香港的公营医疗体崩溃,“只好见步行步,到时候再算……可能寻求私营医疗,最坏的打算也只是回到东莞看医生”。她续称,他们一家的重心仍然在东莞,“儿子、孙子都在东莞,他们都很支持我们回香港居住”。在被问到为何不沿用旧有生活模式,用复诊才来香港?阿嫦叹气称:“唉,很多实际问题要考虑的,一来害怕不知什么事会再次封关,又看不到医生,二来(香港)房署严格了很多,怕公屋被查、被收回,没有公屋也没有(养老)后路了。”因此,她与丈夫决定大时大节才北上与家人团聚。 阿嫦又特别提到,内地的食物安全是继医疗后,最令她头痛的问题。她的儿子在“体制内”从事食安工作的,“他(儿子)常常跟我说,这牌子的食油啊、什么什么不好,那个牌子也不好,又要求我们回港复诊的时间带别的(食品)品牌的产品……这不是在家用膳就能解决的问题啊,所以他有意无意鼓励我们、劝我们回港长居。”她补充。 食安问题一直困扰中国内地,《新京报》近日有报道指,一辆运送煤油(由煤炭加工的化工液体)的运油车被发现从宁夏运到河北秦皇岛,四日后再到河北燕郊粮油公司装载食用大豆油,然而期间从未清洗过油罐。连官媒《央视》也批评有关做法“无异于投毒”,指涉事企业虽试图弥补,但难以挽回消费者信心,该做法是对内地《食品安全法》的公然挑衅。 考虑到医疗、食安,以及保住公屋单位,阿嫦和丈夫决定于今年中秋节过后,正式“回流”香港,也算另类的 “跨境养老”。“没有什么期望(所以也预计没有什失望?),对,我们以前也在香港居住过,过了很长的时候再回来,也希望没有什么不适应。”阿嫦说,他们都以平常心面对这次长居香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