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号英国大选日，曼彻斯特仍有几分凉意。对已习惯了香港高温热浪的嘉伟来说，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凉爽的夏季。正值欧洲国家杯赛事期间，英格兰惊险晋级八强，不少民居外飘荡着代表英格兰的红色十字旗。相比之下，选举气氛甚至不如球赛来得浓厚；若是在香港，选举前的一个月大街小巷就已挂满各党派参选人的选举广告。 这是一次没有悬念的大选，选前各民调都显示在野工党将大概率赢得下议院绝大多数。未知的是获得压倒性胜利的工党会取得多少席位，保守党是否会输到颜面扫地。嘉伟带着“重在参与”的心态，与家人一起去了票站。他特别希望让六岁的女儿走入票站，感受选举氛围。2023年，香港《国安法》颁布后的首次区议会选举，嘉伟并没有参与。但这次，他不想错过。投下了移英后的首张选票，嘉伟和妻子带着女儿走出票站，一起合了影。 两个月前，英国首相辛伟诚（Rishi Sunak，或译苏纳克）在保守党持续落后的民调下，意外宣布解散下议院，提前在夏季举行大选。本次英国大选是英国国民（海外）护照（British National (Overseas) passport，以下简称BN(O)）签证计划推出后的首次全国选举。英国内政部三月数据显示，自2021年起BN(O)计划合共批出近20万宗签证。而所有在1997年前出生，持有BN(O)护照的移英港人，都有资格在大选中投票，预计合资格的选民人数将超过14万。虽然只占整体选民数字不足1%，但根据英国人权组织“香港监察”（Hong Kong Watch）的研究，在20多个港人聚居的选区，这批港人“首投族”或足以影响三大政党的关键议席。 过去三年数次地方选举中，移英港人的政治参与热情高涨，远超本地选民。早在大选消息传出前，在英港人已成立政治关注组织“Vote for Hong Kong 2024”（V4HK），目标包括鼓励港人参与并进而影响英国政治、维系英国政坛与社会对香港议题的关注、伸张在英港人权益、透过公民赋权增进港人融入英国社会等。 港人成为英国选战中不可被忽视的力量。其中，有人希望用选票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有人却认为谁当选都没有太大区别；有人已有明显的政党偏好，但有人却觉得选举就是在“矮子里拔将军”的游戏；有人不想忘记往日的信念，也有人只想专注做具体的事情。不论怎样，这些移英港人虽离开故乡，但他们大多仍牵挂香港，也乐于保持“香港人”的独特身份，更倾向用手中的选票推动英国社会持续关心香港议题；同时，他们也愿意融入英国本地社区，期望港侨社群能在英发展和壮大，为当地人所了解和承认。投票对不少港人来说，不但是政治权利，更是公民义务；而香港的选举制度在北京的打压下长时间被压缩和限制，因此能在本次英国大选中投票，对移英港人来说，尤其难能可贵。 港人新移民在英国成为“首投族”，仍关注对港政策 嘉伟自称“屯门牛”，自出生到成年从未离开过屯门。小学就在屋邨楼下，中学走路就到，连初恋情人都住在同一幢楼里；直到上大学、再至工作，才离开屯门，往返于港岛和九龙间，“我从未想过离开香港，从未想过走”，他说。 2019年反送中运动爆发，嘉伟和许多泛民派支持者一样，认为强大的民意会扭转事态的发展，但预想中的北京的退让并未出现，迎来的却是2020年强硬颁布的香港《国安法》。至此，香港公民社会逐步瓦解，社会气氛日渐低沉。2021年1月，英国BN(O)计划开通，他和妻子决定为彼时三岁的女儿移民，希望下一代能在一个较为自由的环境下成长。2024年5月，嘉伟一家在三年的精心准备下终于起程，离开生活了37年的香港，抵达了英国北部城市曼彻斯特。 嘉伟到达曼城的前一周，英国正举行地方选举，其中港人聚居的大伦敦（Greater London）和大曼彻斯特（Greater Manchester）在5月2日都举行了市长换届选举。正在熟悉周边情况的嘉伟看到商铺里、民宅外还未撤下的选举广告，为自己错过投票感到可惜。谁知不久后，他就在电视里看到了辛伟诚宣布提前举行大选的消息。 “能再投票、尽公民义务也算是移民目的之一吧！”刚到埗就遇上大选，嘉伟感到振奋。从事IT行业的他，自称并不特别热衷政治，一生投过的票“两只手数得过来”。而他上一次投票是2019年11月24日的香港区议会选举。事实上，作为“首投族”的嘉伟对英国政治一窍不通。“都是现学的。”他上网认真研究了英国的选举制度：“英国采用的‘简单多数制’与我们在香港惯用的‘比例代表制’不同。” 在香港，立法会选举中的地方直选以比例代表制进行。 选举采用名单投票制，以最大余额方式计算选举结果。每个选区按人口决定议席，候选人以名单形式参选。每名选民可投一票，支持一份参选名单，议席则按每份名单获得的票数分配。《国安法》颁布后，2021年的立法会选举取消了名单比例代表制，改为不可转移单票制，减少了地区议席、改变了选举委员会组成以及加入候选人的审查机制，增加了民主派参选的难度，被批评是香港民主的倒退，不被大众所接受，投票率大幅下降。 英国议会选举制度并无复杂计算，是一种简单的“赢家通吃”。下议院议员总数固定为650名，每个选民只能投出一张选票，每个选区选出一名议员。赢得该选区最多选票的候选人将成为代表该选区的议员，进入下议院。而排在第二位的候选人，哪怕只少一张票，也无济于事。在议会中占据多数席位的党成为执政党，而执政党领袖自动成为政府内阁首相。 本次大选主要候选人来自包括保守党（Conservative Party）、工党（Labour Party）、自由民主党（Liberal Democrats）、英国改革党（Reform UK）、苏格兰民族党（Scottish National Party）在内的七大党。二战后，英国的下议院由保守党和工党交替把持。其他在野政党势力虽有所增长，但从未对保守党或工党形成挑战。在2019年的英国大选中，保守党赢得了364席，这是保守党自1987年来最大胜利。而工党获得了203席，排在第三的苏格兰民族党获得了48席，自由民主党则占11席。 嘉伟认为应该优先选择支持BN(O)签证计划的政党：“我不想反移民的政党上台，新首相要能维持BN(O)计划，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嘉伟研究了主要政党的竞选宣言，决定将选票聚焦在三个提到BN(O)计划的主要政党上。目前民调一路看好的工党提出会继续支持在英港人社群，但强调英国需要强化边境，相关制度需要控制和管理。同样承诺减少移民人数的执政保守党就表示会维持BN(O)计划，并指中国在新疆、香港问题上违反普世价值，将继续对此发声。自民党在对中政策方面着墨最多，更提到要继续为BN(O)持有人争取权益、堵塞签证计划漏洞，并延长协助港人融入英国社区计划的拨款。三个党派看上去都支持BN(O)计划。 但嘉伟很快有了新的考量。在他抵达曼彻斯特不久，英国以《国安法》起诉三名涉嫌在当地为香港从事情报工作的男子，其中一人更是香港驻伦敦经贸办高层职员，而另一名男被告则活跃在在英港人的社群，并参加过多场线下活动。根据起诉书，三人涉嫌在英国监视被香港政府通缉的民主派人士。唯一的一名英籍被告特里克特（Matthew Trickett）在保释后不久伏尸公园，令外界大为震惊。 这件事对嘉伟冲击很大，“我以为离开香港就能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哪怕在香港人的圈子里，说话也要小心隔墙有耳。”他决定将政党的对中政策，特别是立场摆在考虑的首位：“我想选的政党必须对中强硬，这样才能抵御中国政府在英国的活动，尤其是跨境镇压，以保护移英港人，特别是像罗冠聪、刘祖迪、蒙兆达这样被港府严厉打击的民主派人士。” 作为新移民，港人在英的政治取向被香港议题及其海外延伸所左右。根据V4HK调查报告显示，与更关心内政而多于外交政策的英国本地人相比，在英港人最关注的是候选政党对中及对港的外交政策，其次才是医疗、治安等民生议题。诉求包括希望英国政府打击中港政府的跨境镇压行为（海外监视 、骚扰或恐吓异议人士），制裁侵犯人权的中、港官员，以及关闭英国境内孔子学院。大多在英港人和嘉伟一样，在投票时会倾向选择对北京立场强硬的候选人；如同在2019年的香港区议会选举中，支持泛民的选民会投票给立场相若的“黄营”候选人。 “电子唐人街”：在港人群组、离散媒体、移民KOL之中参政议政 健安住在萨顿（Sutton）三年了。这个大伦敦南部城镇治安良好，镇上还有许多优质的中小学，自2021年起吸引了近两千名港人来此定居。区内的港人社群发展快速，日益壮大。 谈起萨顿港人社群，健安相当骄傲。他不希望这一代的香港新移民像上一辈老华侨一样，只参与华人社团活动，而是要突破同温层，参与到本地事务中，参政议政，回馈社区。2022年，萨顿已有香港人参与地区选举。当地港人社群时常与香港监察以及V4HK等团体举办工作坊和讲座，在2023年底，已有香港民主党前主席李永达赴萨顿向港人讲解英国大选的运作。 大选日期确定后，萨顿港人社群和香港监察共同邀请了当地两个主要选区卡苏顿和窝宁顿（Carshalton and Wallington）、萨顿和奇姆（Sutton and Cheam）的四位候选人同台讲解政纲，并接受港人提问，吸引了约70名观众和记者到场。除了对中政策和对BN(O)的支援外，萨顿当地的治安、学位、入境政策、本地生学费等也是港人关注的焦点。活动片段随后被上载至萨顿港人“谷”内（指Facebook Group），每条片都有近百的点阅量。 看到四位候选人卖力争取区内港人的选票，健安感慨良多：“在香港选特首，像我这样的普通市民手中无票，即便有票也毫无价值。‘阿爷’（指北京）钟意什么人就能让什么样的人当选。但在这里，这些候选人在乎我们的选票，希望赢得我们的信任——哪怕我们在这区只是少数，仍能被尊重。” 健安刚到萨顿的时候，加入了一个聊天群组，时常和群友“吹水”（意指聊天），话题离不开政治。“大家都是差不多时间来到萨顿，算是第一批居民吧。因此在对社区甚至整个国家的发展上，都有很多相同的感受和观点。”这次英国大选，群内已经历了几场激烈的辩论，讨论该投给哪一个候选人。健安认为这让他对每个政党的看法“更立体”了。“很难不互相影响”，他摸着下巴承认，与群友的讨论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自己的政治取向。 除此之外，健安还热衷浏览一些由香港前媒体人在海外创立的网媒，包括绿豆、追新闻、棱角等。这些离散媒体会翻译、转载或制作本港和国际新闻，放上Facebook、Instagram和YouTube等网络平台；而针对本次英国大选，不少离散媒体也做了详细专题。虽然其中大多数的新闻，英国当地媒体也有报导，但健安还是习惯在第一时间查阅离散媒体。“我知道有人笑像我这样的人是离不开‘电子唐人街’，但是我觉得融入当地不代表要抛弃港人身份。我真的喜欢用‘港人视角’来看新闻，也希望海外港人这个社群可以壮大⋯⋯我不会怕‘围炉’，‘围炉’无罪。” 嘉伟也关注了不少离散媒体帐号，他还会听已经移了民的香港YouTuber的节目。自决定移民后，嘉伟为了了解更多英国当地的资讯，关注了不少“移民KOL”。“听他们讲解在英国的生活状况，好像有人手把手带我游览当地一样。”他因此学到不少知识，包括在哪个城市落脚，如何租房、为孩子办理入学、申请驾照、办超市会员、或者带家人去哪里短途旅行。不少KOL也会分享英国当地的政经新闻，甚至是自己的政治立场。YouTube成为嘉伟了解英国政经民生的第一道窗口。 早前，英国多地议会传出破产的消息，嘉伟关注的其中一个KOL在节目里提到，不少破产议会是由工党掌管，而工党过于“左胶”，大派福利，却不懂得管理财政。嘉伟很是赞同。对于保守党，他则认为：“BN(O)计划是在保守党任内通过的，约翰逊（Boris Johnson）算是对香港人有恩吧。保守党内还有许多支持香港人的政客，比如前港督彭定康（Christopher Patten）⋯⋯所谓‘饮水思源’。” 亲保守党的香港人有“报恩”心态吗？也许考虑税收更现实 与此同时，健安注意到萨顿镇中心的商业街竖起了一块白板，上面用繁体中文字写到：“感谢彭定康为香港人争取来英国定居，七月四日请投保守党”。对此，萨顿港人社群反应不一。脸书谷内有人出声提醒，“BN(O)计划通过背后有英国跨党派议员的共同合作，并非保守党一党功劳”。有人则认为并无不妥，这证明港侨关心大选，而每个人都有支持自己心仪政党的自由。也有人觉得颇为冒犯，尤其白板的不远处正好是露宿者夜宿街头的地点，恰恰显示出保守党这五年来的执政不力。 萨顿长年是保守党在大伦敦地区的票仓，在今年五月的地方选举中，虽然保守党失去了大量伦敦议会席次，但在萨顿选区仍成功连任。不过，健安并不觉得港人对保守党有很高的忠诚度。“与其说是忠诚，不如说是好感。当然不排除一部分港人极度支持保守党，但包括我和我身边的人，都不会盲目地投票给某一政党，更不会觉得保守党对港人‘有恩’。” 香港监察报告显示，很多移英港人都是前首相约翰逊的忠实支持者，赞赏他在香港议题上对中立场强硬，并在任内推出BN(O)计划帮助港人移英。约翰逊下台后，不少港人深感惋惜，并盼望他能再次出山。但港人对约翰逊的忠诚度并未被现届保守党政府自然继承，尤其是现任首相辛伟诚被认为改变了约翰逊的对华政策，重新与中国发展关系。在辛伟诚任内，先后有香港财经及库务局局长许正宇和教育局局长蔡若莲访英，又有英国商业及贸易部国务大臣庄敦文（Dominic Johnson） 访港。而辛伟诚在关闭英国国内孔子学院问题上出尔反尔，令很多移英港人感到这位新首相“不可信任”。 港人或许没有发展出特定的政党忠诚度，但可能有另一“最大公约数”：目前民调走高的工党，在移英港人社群却是较不受欢迎的政党。除了担心工党反移民的坚定立场会为港人未来入籍增添压力，健安同嘉伟一样，认定工党“左”且“胶”，空有社会责任，但毫无管理能力。在经济政策上会拿中产开刀，来派福利“养穷人”，过度的公共开支可能会拖垮公共财政，令“国库空虚”。 美欣亦不希望工党上台。移民英国已两年多的她住在伦敦西南部萨里郡（Surry）的一个小镇，为的是离早已移民的家族亲戚近一些，可以相互照应。镇上大多是本地人，亚洲移民屈指可数，连去最近的中超都要开车三十分钟才能到。和许多移民英国的“港妈”一样，美欣从职业妇女转轨至全职妈妈，由丈夫一人工作承担家庭开支。她在香港属于典型的中产阶级，变卖了房产来到英国，亦与不少移英港人一样，美欣尽力维持中产阶级的生活品质，哪怕收入已比以往少了一半。 由于工党领袖施纪贤和党员已多次提到会取消对私立学校的增值税优惠，这令美欣担心工党“万物可税”的政策会加重家庭负担，特别是她五岁的儿子正在本地一所私立学校就读，每年学费约一万英镑。如果加税，不知学校是否会加学费或缩减学校资源。而工党上台，意味着只会冻结而不会降低当前的所得税和房屋税（Council Tax）税额，美欣担心丈夫一个人的收入将无法支持家庭开支。 “我还有一个一岁的女儿，就算我也去上班，还需为她支付全日托儿的费用，算一算一个月也要一千英镑⋯⋯如果工党上台，作为中产最可能的情况是，工党派发的福利没享受到，先把钱全交出去了。”在她来英的两年，美欣目睹英国的物价连年飙升，生活成本急速上涨。今年5月，英国通货膨胀率下降至2.3%，已是辛伟诚任内的最低水平。而英国的绝对贫困人口已连续两年增加，代表更多人为生计而挣扎。虽然美欣对保守党的执政不满，但不像她的一些本地朋友，认为保守党一定要下台，更未有“ABC(Anyone but Conservative)”的心态，反而对工党上台的可能性充满忧虑。 在英国的“选举工程”中，香港人地位几何？ 大选日期逼近，健安的信箱塞满了各党派候选人寄来的宣传单张，工党和自民党候选人都制作了广东话的宣传单张，向区内港人直接拉票。健安也遇到过保守党和自民党党员按门铃，上门宣传政党立场。目前为止，他最心仪的是自民党，原因有三： 其一，自民党最早在英国政界提议BN(O)平权，才有了后来的BN(O)签证计划。而在这次的竞选宣言中，自民党花了最多篇幅在对中政策上，并提出了支援在英港人的具体措施。其二，萨顿当地的自民党对港人相当友好。在2022年的地方选举中，是自民党首先接纳了来自香港的参选人。在这次大选中，萨顿和奇姆选区的自民党候选人最早派发了广东话版本的宣传单张，这让健安相当受用。其三，自民党在萨顿是唯一能与保守党一较高下的政党，而保守党在过去五年的执政表现令健安觉得需要有改变。虽然他明白，自民党在国家层面尚未有能力组阁，但支持自民党在目标选区赢得议席，能够帮助他们提升影响力，亦能让自民党关注的议题得到更多被讨论的机会。 本次英国大选，港人在多个选区都可成为“关键少数”，特别是在一些港人聚集的热门地区，在那里港人社群的总人数已经大大超过上届选举的票数差额。根据香港监察的数据，在南沃灵顿（Warrington South）、温布顿（Wimbledon）、肯辛顿（Kensington），若港人选民舍弃保守党，三个议席都会拱手相让予工党或自民党；而另一个保守党议席所在的卡苏顿和窝宁顿（Carshalton and Wallington），若港人选民集中投票给自民党，则能将保守党议员拉下马。 因此，当V4HK发起活动，希望港人邀请候选人签署政策承诺书时，截止7月2号共有来自41个选区的57名跨党派候选人回应。其中，反响较大的是港人聚集、选票争夺激烈的选区。例如在大伦敦地区，切奇巴尼特（Chipping Barnet）、亨登（Hendon）、卡苏顿和窝宁顿（Carshalton and Wallington）、萨顿和奇姆（Sutton and Cheam）、温布顿（Wimbledon）、肯辛顿和贝斯沃特（Kensington and Bayswater）以及西汉姆联和贝克顿（West Ham and Beckton）等选区有候选人签署承诺书。在健安所在的萨顿和奇姆，只有自民党签署了承诺书。 美欣所在的选区，香港选民的人数少得可怜，当地候选人并没有回应过港人的政治诉求，更不会签署承诺书。“说白了，这不过是一场选举工程。在我住的地方，香港人的选票起不到关键作用，因此不论是保守党、工党，或者自民党都不会主动接触当地的香港人。” 在美欣看来，政客在乎的是选票、是利益，香港人若不能成为“关键少数”，就只是“无关紧要的少数”。这几年来，英国经济在脱欧、疫情的连串影响下，迟迟未振兴，通胀难以抑制，民生愈发艰难。而医疗问题、治安问题、环保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影响着英国这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未来的发展。而在国际层面，俄乌战争以及加沙地区的冲突迟迟未能解决；英国与欧盟国家的关系亦备受挑战⋯⋯美欣认为，这些问题都很重要，而香港及中国问题恐怕排不进优先级。因此，若不是有利可图，政客又怎么会主动谈起香港议题？ “就拿BN(O)平权来说，英国政府在回归前根本不愿给香港人一点权益，却在2021年达成党派共识。香港人有钱、有知识、勤力能干，是不可多得的移民人才，但若不是发生了脱欧、疫情和经济下行等一连串事件，英国政界未必会允许拥有BN(O)的香港人移英。”更让美欣感觉“看透了”的，是英国政府将富有且离港心切的香港人“当成‘水鱼’（冤大头）”。去年，英国上调BN(O)签证的申请费及移民保健附加费用（IHS），其中IHS费用上涨超六成。美欣认为这是向港人“开刀”，来填补国库资金缺口。 大选落幕，保持政治参与也许比一时的投票更重要 离大选不到两周时，民调机构数据显示，在野的工党有望赢得破纪录的425席，保守党的议席将跌至200年来历史新低，党魁辛伟诚或将输掉他的议员席位，成为有史以来首位在大选中失去席次的在位首相。 保守党选情不乐观，但嘉伟表示自己不会“倒戈”。“从策略上来说，‘简单多数制’下，只有在最大的两党间二选一，选票才有意义。要么投工党，要么投保守党，支持小党意义不大，并不会把他们送入唐宁街，等于是‘废票’。”嘉伟认为，即便保守党“输掉底裤”，它仍会是在野最大党。 美欣在犹豫是否要去投票，因为自己的一票“没那么重要”。保守党这五年的施政不当令他们失掉大量支持者，算是自食其果。如今败局已定，她觉得不论自己投给谁，工党都“赢定了”。况且，美欣自认选举就是在“都烂”里挑“没那么烂的”。“保守党自毁长城，有目共睹，很难再给他们机会。但工党怎样拉动经济？自民党又怎样增加医护人手？政纲里写的，都很空泛，谁上台都很难改变。”顿了一顿，美欣笑说：“如果现在是有一个香港人参选，那我不理党派，闭着眼睛都会投他。” 今年五月，香港中西区区议会前议员吴兆康在地方选举中代表自民党出战沃金厄姆（Wokingham）议会，并成功当选；自民党亦成为沃金厄姆议会选举大赢家。这让美欣隐隐有憧憬：“作为第一代移民，我期待在未来能见到更多港人，甚至是港人第二代进入政界⋯⋯辛伟诚也是二代移民。” 大选日当天，健安一早就醒了，准备在上班前绕道去票站投票。他担心今天是工作日，会影响当地的投票率。“不论结果如何，我希望能选出一个在未来五年带领英国走出衰退，走向复兴的领袖。”健安又补充道：“昨晚我突然想起这句话，五年前我们常说的，‘不是有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才有希望’。” 大选夜，美欣哄睡了孩子后，在一楼客厅打开电视，调低了音量。当晚10点投票结束后，票站民调（Exit Poll）很快出炉，根据往年经验，最终民调准确度极高，几乎和大选结果相差无几。她一边听天空电视台（Sky News）主持人和嘉宾对大选结果的预测和点评，一边和丈夫闲谈。“有时我觉得时代洪流中人太渺小。离开了香港，想做的很多，能做的很少。我不想讲宏大的口号，只想做力所能及的事。” 隔天，大选结果揭晓，工党如预料般高票当选，横扫了412个议席，比上届大选增加了214个席位；而保守党只留住了121个席位，多位原政府内阁成员也在选举中失去原有的议席。 英国首相换了人做，萨顿和奇姆、卡苏顿和窝灵顿的议席也从保守党改为由自民党掌控，特别是萨顿，自民党的得票数比排在第二的保守党多了近4000票，这让健安很高兴。选前被点名港人将成为“关键少数”的选区中，肯辛顿（Kensington）和温布顿（Wimbledon）的议席亦转到了工党和自民党手上。嘉伟所在的曼彻斯特选区，就由工党继续掌握议席。 美欣所在的选区，亦从保守党转为自民党。美欣对于工党上台毫不意外，能目睹英国这次的政党轮替对她来说是不寻常的体验，毕竟在香港只有一个“最大党”：“为了实现普选的目标，香港人付出了很多。没想到是在离开之后，才真正体会到选举，体会到什么叫‘换人做’。”而保守党在大选第二日就平静地“下台一鞠躬”，顺利完成政权的交接，也让她体会到英国政治的成熟。 她看到新闻里说，工党在七月四号选举中大胜，战绩可媲美1997年的英国大选。那年，工党的贝理雅（Tony Blair， 又译为布莱尔）在五月的大选中大胜保守党的马卓安（John Major，又译为梅杰），赢得了下议院的418席。两个月后的七月一日，马卓安的党内密友彭定康作为末代港督，完成了对香港的主权移交，在瓢泼大雨中乘坐不列颠尼亚号（Britannia ）离开了香港。“距今整整二十七年零四天。”美欣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嘉伟、美欣、健安为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