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英国经典摇滚乐团Pink Floyd的前主唱Roger Waters近来牵来的争议，我想起最近出现在我身上的一件事，这也有机会在你身上发生。
例如说，你很喜欢某位Youtuber，或者是作家，又或是时事评论员，这类人的特徵是，无论他们有没有个别的专长，他们也会在不同领域发表意见。你一直听他们的言论也没什么问题，他们往往口条清晰，言之成理，你听完之后不时也有些得着，可以说得上开拓了自己的视野，直到有一天，他们说到了你的专业。
突然，他们的言论听起来不再言之成理。严重起来，可以是事实的错漏，又可能是，你发现他们巧妙地利用话术，隐藏不利自己的论点或事实。当然，也常有利用不能验证的阴谋论。
这种“惊醒时刻”每三数月就发生在我身上。有时，惊醒时刻不是因为谈及我熟知的领域，而是因为他们的取态与我不同。但一旦觉察到这件事，突然之前听过的言论，都会变得可疑，不再像以前般顺耳。而每次惊醒的时刻，同样令我感叹自己是如何易受蒙蔽，有时，那不是有人有意为之，只不过是我没有足够的资讯，而别人始终没有责任，也许也没有可能，告知我所需的所有资讯。
争议言论：批评乌克兰、台湾是中国一部分
Roger Waters当然不是以贩卖评论为业，但他其实蛮爱发表政治观点。今次就“俄乌战争”发表的言论，只是他所有言论里面的冰山一角。而对许多人来说，他的言论惊醒了许多他的听众：Pink Floyd——那对曾经启发无数人的乐队的前主唱，政治观点竟是如此。
但我们可能要将Pink Floyd和Roger Waters分开来看待。早在今年四月，为了支持乌克兰，Pink Floyd其他成员暌违28年重组，推出了新歌《Hey Hey, Rise Up!》，原曲是1914年的乌克兰独立曲《Oh, the Red Viburnum in the Meadow》。而这一次的重组，并没有看见Roger Waters的踪影。当时Pink Floyd的吉他手David Gilmour就曾向英国《卫报》表示，对于Roger Waters所发表那些为俄罗斯捍卫的言论感到失望。
最近，Roger Waters备受争议的触发点是他给乌克兰夫人Olena Zelenska的一封公开信。这是一则反战呼吁——但他当时未有把信写给普京，也没有写给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而是选择写给泽连斯基的妻子。在信中，他提及自己是因为在BBC听到Olena Zelenska的访问，对于她呼吁大家“支持乌克兰（support for Ukraine）”感到困惑，才写了这公开信。什么是支持乌克兰？Roger Waters觉得，如果她指的是“西方继续提供武器给基辅政府的军队（the West continuing to supply arms to the Kiev government’s armies）”，那绝对是错误的。
他甚至暗示，泽连斯基是乘着乌克兰国内极端民族主义的兴起而取得权力。他呼吁Olena Zelenska，劝说其丈夫，停止这场战争。
而在华语地区，Roger Waters的言论吸引到大家的观点，很大程度是在这封公开信之前，他就在访问中抨击拜登政府支持乌克兰的政策，以及认为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而且这早在1948年起已是国际社会的共识，并对主持人说“如果你不清楚这点，就是你阅读得不够多，去读读书吧”，又说主持人是“你相信你们这一方的宣传，你不能在没有做功课前就去讨论人权及台湾。”
同时，当主持人对他说到中国也有西藏人权的问题，他的反应是说这完全无道理（nonsense）。
无论是批评乌克兰的言论，或是“台湾是中国一部分”的言论，都引来了巨大的回响及争议，甚至令波兰城市克拉科夫（Krakow）决定取消他原本预定明年在克拉科夫体育场会举行的演出。另一边厢，Roger Waters的言论引来中国社会的广泛转载，微博上的标签 #不知道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就去读书 更一度成为热议。
而到底持相反意见的台湾人怎样想，倒是一个挺有趣的问题。
我们可以用Elon Musk的言论来对读
你可以将不同标籤加诸在Roger Waters身上：白左、左胶、大爱、亲共...... 这些标籤不一定正确，贴标籤甚至可能不是一个正确的行为——如果你贴标籤的目的不是去让你更了解某人或某族群，而只是简化。
到底Roger Waters是怎样孕育出来的？这好像才是更应该去了解的状况。
如果用Tesla执行长Elon Musk最近的言论作比较，那就更有趣了。这名世界首富，最近接受英国《金融时报》访问时，指台湾应该像香港一样，成为中国的特别行政区，这样的话，可以避免可能发生的战争。这番言论的背景，是在欧美地区，当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舆论开始担心中国会藉机与台湾开战。这也是为什麽Roger Waters与Elon Musk都发表了乌克兰与台湾相关的言论，因为两件事件有一定程度上的可比性。
Elon Musk的说法，其实是与Roger Waters劝泽连斯基停火的言论一脉相承。在Roger Waters的眼中，乌克兰应该一早与俄罗斯谈判，放弃无谓的民族主义思想，这样的话，战争根本不会出现。
而如果台湾像Roger Waters所说，一直是中国的一部分，那台湾成为中国的特别行政区，就只是将“读书不够”才会误会的现况拨回正轨而已。
Elon Musk的说法，一方面是现实主义的考虑，另一面，也是一种以“国际利益”为出发点的视角。战争带来国际动荡，台湾成为特别行政区，可以避免战争，对国际似乎比较有利。但他这个建议，其实没有考虑过台湾人民的立场。当然，对比台海爆发战争、美国可能介入的剧本，“台湾特别行政区”的剧本，在国际层面上，是较少人受难的，但这又成为“电车难题”的另一变种。
Roger Waters的乌克兰言论，也可以找出类似的逻辑：乌克兰是被攻打的一国，但它的总统应该停战。停战意味乌克兰要在国家主权上妥协，为的就是某种利益——Roger Waters说是为了人民的利益，但总言之，受攻击的一国应该妥协，因为坚持会有大量牺牲，那不符合国际利益。
艺术家政治表态的风险
这种“小我为大我牺牲”的说法，虽然可以理解，但其实很难宣之于口的。毕竟要他人牺牲，道德上难以成立。而在Roger Waters的整体论述中，他有另一层论述，让自己的说法听起来比较合理：那就是“美国最邪恶论”。
因为美国最邪恶，所以如果它有支持任何国家，该国家也会因受“邪恶国家”帮忙而应该反省。乌克兰就是这种状况。也因为美国最邪恶，所以俄罗斯不会是俄乌战争中最受责备的国家。同样，台湾也是受到美国支援，而这也解释了为什麽在受访期间一直有条有理的Roger Waters，当被主持人说到中国在西藏，同样如美国般做出违反人权的邪恶行为时，突然只能说出“完全无道理”的激动反应，因为如果他接受这个事件的真实性，“美国最邪恶论”就会动摇。而他不接受西藏事件真实性的方法，就是诉诸西方世界政府的宣传机器。
Roger Waters论述的构成，其实可以理解：他来自英国一个左派家庭，祖父是英国工党的积极份子，父亲是共产党员，在二战时拒绝兵役义务，是和平主义者，却在战场上开救护车，后来死于战场。这不难解释Roger Waters日后的反战、反美立场。而他的音乐作品，也让他有了足够的社会资源，让他可以公开宣扬反战、反美思想。
但当战争已经发生，那么谁有责任付上最大责任，去让战争停止？Roger Waters基本上会答是美国，而且这不只是单指俄乌战争，而是几乎近代的所有战争，美国都有责任。不过，从结果论来说，美国往往不是付出最大代价的国家，主要牺牲的另有他人。
Roger Waters的想法，其实是反映了艺术家与许多理想主义者的局限——他们可以描述一个理想世界，又或批判制度带来的压迫，但却没有一个完整的解决蓝图，又或提供完整的道德系统。毕竟艺术可以抽象，可以使用比喻，但在现实中就政治表态，许多时就会落入必须无视某个群体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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