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加拿大温哥华市诞生了首名华裔市长,在华人移民圈内掀起一时热话。笼统的族群刻刻板印象中,华人移民一向被认为远离政治,明哲保身,在华人甚多、相安无事的加拿大尤为如此;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参与政治的重要性为人所认知,华人移民从政如今再也不是罕有的事情。政治参与包括投票、示威游行、参选,也有人选择议政、提出倡议,事实上甚至微细到关心时事,也算是参与政治。这些可能被认为“老套”的行为,逐渐被认识到,是关心社会的重要一步。 歪脑记者与数名近年来在加拿大、英国等参与本地政治的华人聊了聊,谈谈他们参政的心得。他们参与的程度有所不同,有的人表示关注,有的人积极讨论,有的人参加选举。有人小时候曾是“红小兵” ,移民后才开始关心政治;也有人顶着政治热情,移民到另一国后,旋风式加入当地政党。不论他们的背景有多不同,出发点同样是由了解社区开始。 关注者:一切从关注开始 从中国江西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的Zoe(化名),在2021年年中离开工作了四年的上海,来到北美洲。她跟随早已是加拿大公民的丈夫移民到加拿大,这也是她第一次出国;同时,她也拿着学生签证来到多伦多进修。 她在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丈夫,本科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在中国算是早婚的一群。“虽然那个时候完全没有考虑生小孩、去国外给他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等事情,但我也想去国外看看……朋友们都说我很勇敢。也是的,我之前完全没有出过国。” Zoe在多伦多的公立学院毕业后,顺利地找到一份华人电视台的文职工作。她偶尔要到节目制作的部门帮忙,因而接触到更多社会议题,渐渐开始了解加拿大的社会。 在此前,她是坚决不谈政治、不参与政治的,也不会去了解政治,更不敢参与政治。她认为,这跟她小时候在中国一直接受“洗脑”教育有关。“我从小就是村里模范的红小兵(文革期间的少年儿童组织),带领同学唱红歌”,即便来到言论很自由的加拿大,“也不敢多说中国政治”。 出国后,是否认知、了解中国的人权事件,例如六四事件等,也是华人经常被问及的议题。Zoe小声地说:“说出起都不好意思,我和丈夫今年(2022年)才知道发生过六四事件,在国内(中国)真的从来没有听过。” 对政治由漠视转为关注,Zoe对此感到“不好意思”:“小时候唱的红歌也不明白歌词讲的意思,一直受到的教育也是说国家怎样、怎样好,但没想到发生过这样的事(六四),知道的一刻有点惊讶。” 2022年,她移民到加拿大已经两年,Zoe才了解“六四”来龙去脉。“我觉得人在国内(中国)不知道事情也是合理的,毕竟封控很严格,但天啊……我来了两年才知道。真的太浸泡在玩乐里了。” 被不熟知的人权事件所震撼,倒是为Zoe埋下关心政治的种子。由因工作而了解社会,变成主动关心社会事务。“疫情期间那里都去不了,我们就待在加拿大国内旅游……玩久了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会关注一下社区里的事,也因为工作缘故,我也要了解一下当地的政治。”但她也承认,现阶段不会因此增加的政治参与,从政对她来说很遥远,“只是将来如果有投票权的话,我会投票的,毕竟我也开始有一点点的看法。” 议政者:从分享生活到“讲真话” 2019年香港运动之后,加拿大政府宣布予香港人安排被成为“救生艇”计划的人道移民通道,大量香港人通过该计划移民。很多新移民开设YouTube频道、社交媒体专页,分享实用的移民资讯,例如如何申请“救生艇”计划、到埗后要申请的文件等等,每个专页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一年多的Carlos,一开始也开设社交媒体专页,在经营的专页上分享在加拿大的生活资讯。后来,他决定把专页定位转变为时事评论,主打“讲真话“,而不再一直唱好移民加拿大,反而分享更多真实感受,包括负面情绪。他关注当地的民生和政治议题,包括交通、住屋、城市规划,不时在网上发表政策分析和评论。 他笑言只分享移民资讯的人好无聊,但也强调,关心社会、参与政治从来都不能强迫。 Carlos从中学开始参与政治,并视2014年香港“反国教”运动为启蒙,而立法会前议员黄毓民则是他议政的榜样。他在香港参与了大大小小的联署,当时在香港从事与工程有关的工作,笑言“白天我在兴建什么,晚上我就联署反对兴建”。 在港积极的政治参与,也成就了今天积极议政的他。 他认为不一定跟所在地建立了感情,才能去参与政治。“虽然我的身份认同是香港人,但同时也是这里(多伦多)的居民……(我)不是公民,但是stakeholder(持份者),有责任去了解,知道发生什么事,尝试去影响其他持份者的想法。” 触动Carlos决心议政的一刻,是“我觉得(加拿大)可以容身的一刻开始。我有动力、甚至有责任去关心社会。” 对容身的定义,他解释,“救生艇”移民计划是加拿大给予香港人的机会,“意味着欢迎我们加入社会,欢迎你融入他们,这就是她让你容身的意思”,他补充,“我在香港待不下开才离开的,香港就是不能容身的地方”。 网上也有人批评他,认为他不应该发表那么多评论:“新移民就要适应当地新生活、不应该将香港的那一套带到加拿大。”他同意的确要入乡随俗:“但新移民不可能永远都是新移民,你来这里的原因,很大程度是想做一个加拿大人。如果什麽事都不理会,这说不过去,也不成立。” 加拿大的市政议题,是Carlos所关注的议题之一。他指出,住房问题、公共交通等议题都影响新移民:“新移民才是最受到房屋影响的人,为何我们不应该关注呢?” 不过,吊诡的是, 他发现加拿大人普遍不太喜欢参与社会事务,这让他感到失望。“当你想当加拿大人,你(以为)就应该尝试参与社会事务。但实际情况又不是这样,加拿大也不太喜欢参与社会事务”。最近一次多伦多市选,投票率创新低,见证过2019年的香港的Carlos坦言有点失望:“民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有人争取的,是privilege(特权),很多移民为了民主而放弃原有的生活,但这里的人好像不太珍惜,这有点可惜。” 他曾经打算报名成为选举义工、为心仪的候选人助选,但奈何作为一个新移民实在太忙,未能在刚过去的选举抽身。他也自言,不是当政客的材料,也没想过参选,“我是idealist(理想主意者),但政客需要妥协,这一点我做不到。”但他打算日后进修、参与倡议,希望把倡导带进政府里面。 加入政党者:参政是为了我自己 香港前公民党执行委员、“民主300+”成员、前民阵秘书处会员陈宇明(Jackal)于2011年起,活跃于香港社运。去年,他曾经被香港廉政公署检控而被判入狱,出狱后因政治因素移民英国。他在今年4月抵达伦敦后,即时关注英国政治,甚至打算参选。但是,由于他持有的是英国国民(海外)签证(BNO Visa),需要居住在英国至少五年,才有资格参选,参选计划随之泡汤。 不过,这也无阻他参与政治。他移民英国后不到半年,很快使加入了执政保守党,成为普通会员,作为认识英国政治的第一步。“简单了解一下英国政治,用政党角度了解当地民生”。 上一代的香港人有时会被评价为“恋殖”:对于英国有特殊的感情。Jackal坦言,他没有这种情意结,对英国没有太浓厚的感情,参与英国政治,是因为香港的从政经验让他明白到参与政治的重要性,还带上了一点点的冲劲。“也可以说,我参政是为了自己,多于为社会发展,可能这就是我的个人特色……在香港第一次参与政治也是由入政党开始,加入公民党的时候,也是盲舂舂(意即:瞎)冲进去。” 他忆述人生第一次加入政党。香港公民党,是在2011年的年底,经历“五区公投”、争取补选的民主运动后才加入。“当时(参政原因是)大儿子出生,我希望社会环境变得更加好,让他长大后有更好的环境。” 现在的他加入党派,为了了解更多英国政府实施每个法案和条例背后的动机。他还没有想到自己要在英国社会改变什么,但希望先通过加入政党、了解政治,帮助其他跟他一样的香港新移民,“我能够解释更多(政策)给新移民听,让他们更容易适应……每个人做事方式不同,有人办就业讲座,有人写文章来议政” ,加入政党就是他的方式。 以往在香港参政带来的满足感,也可能是推动Jackal移民后快速参与政治的动力。“我加入公民党后,尝试做政策倡议来改变社会,尝试用知识、经验改变一个政党,让政党接纳你的政策,再带到更高的层面。”这一目标,在他当时成为公民党执行委员后实现。“在(香港)版权修订条例一事,我的意见得到广泛接纳。” Jackal移民后“旋风式”加入了当地的政党,但他笑言自己不算是最快参政的一群人。他指出,很多香港的新移民比他更快加入政党,这也是一贯香港人务实的作风,“香港人实在太叻(厉害)了,只要付25英磅就可以(投票)选首相,这是加入政党包含的。”英国首相由执政党党魁担任,只要是该执政党的会员,就有选票选出党魁。 Jackal现时在伦敦以北、曼彻斯特以南的德比(Derby)定居,虽然参选对他来说有点遥远,暂时也没有计划提出倡议,但他十分关注当地的民生议题,例如就业及交通。“我现在还是适应阶段,在租务问题上与council(市议会)和政府机构接触得比较多,更了解当地的政策、社会;我会做的选举义工,尝试发声,但参选真的太长远了。” 参选者:华人是少数族裔,更要发声 70年代在中国上海出生、长大的Hu,在2002年带着父母移民到加拿大,移加快迎接第21年,从新移民成为了“老”移民,产生了加拿大人的身份认同。访问中,他常常提到,“华人在我们国家里是少数族裔”,这里“国家”,是加拿大,而不是中国。 Hu在上海的时候在一家小电视台担任制作人,一做就做了10年;工余的时间他兼职从事翻译,存下了一笔钱,带着年长的父母来到加拿大。他定居在多伦多,移民后的几年也是在媒体工作,担任制作人。 “这份工作给我很深的感受,常常接触到不同种族的人,有富有的,也有贫穷的,让我感受到人的需要。即便是有钱人,他们也有需要,他们对社区也有不同的想法,譬如说,有人渴望一个温暖的社区、不要那么冷冰冰、不时有人办一些活动;他说,这用钱买不到的。” 随着对社区和加拿大政治的理解加深,Hu开始参与社区活动,并且相信自己可以先跨出一步,从了解社会和邻居的需要,建立一个自己想要的社区,“我理想中的社区是有人情味的。刚来到多伦多的时候,我总感觉人与人之间比较冷漠,像这座城市的冬天一样。” 及后,他在社区中心当志愿者,举办了大大小小的社区活动,接触到更多的人,进一步确立了他想从政的目标。不久之后,他正式入了加拿大的保守党,在联邦、省及市的选举层面助选,甚至后来利用工余时间,担任国会议员助理。 他形容自己的参政理念很简单:“我了解到不同各个族群文化特点和关注的议题,与他们建立友谊,发现我们(华人)也是少数族裔,更加应该要为自己的族群发声,让大众社会正视我们的需要。” Hu从全职制作人到兼任国会议员助理,后来更放弃稳定的工作去参选市议员,但最后落选了。他经历了一段人生低潮:“我一直对外宣称,为了实践理念,不曾后悔去追这个(从政)梦,但其实心里也有争扎。我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同时也放弃了与家人相处的时间,跟家人为了时间分配而吵架的时间,比一齐相处的时间还多。这让我感到惭愧,当时一直在想,从政这个决定是否一开始就错了?” 他经历了一段时间对从政的自我怀疑。消沉了一段时间,但身边盟友们没有放弃他,Hu一直受到社区“战友”的鼓励,让他重新再投入政党的活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出于自己理想中的社群了。“我那时突然发现,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社区、社群吗?有人遇到挫折,就有人来鼓励他。” 这一段参政时起伏的经历给了他不少启发。“好像解锁了一个小成就,想通了一些事情。”他笑着说。 从现在回看过去从政的决定,Hu已经能很坚决地说出自己“不后悔”了。“我的确正在建立一个自己理想的社区,现在有一点成果,想一直做下去。” 目前,他暂时没有再参选的决定。他想先参与助选工作,学习多一点、巩固社区工作,再计划要不要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