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8日,香港与中国大陆7个边境口岸恢复全面运作,两地局民在新冠疫情大流行3年后,迎来免隔离的出入境通行。过去旅游业一直是香港的重要产业,政府数字显示,2018年旅游业占本地生产总值4.5%,就业人数接近26万人,旅客人数达6,515万。然而,在之后两年,香港分别受反修例运动及新冠疫情影响,2019年游客人数跌至5,591万,而2020年更因封关而大跌9成,只有357万人到访。 如今中港两地通关,中国大陆游客来港又引起新一轮热议。在“五一黄金周”,大陆的廉价团在各区游览期间引起滋扰,行程安排失误亦导致游客要在居民区用餐、甚至当街吃饭盒,香港旅游业备受批评。另一方面,年青一代游客透过小红书搜集、整理、推介香港隐世景点,如旧油麻地警署、港岛的坚尼地城、西边街,一些名字有趣的街道牌“麦当劳道”、 “快富街”等也成为打卡热点。加上Citywalk、特种兵旅游文化的兴起,经过三年的疫情,内地游客来港的旅游模式似乎转向深度游,不再像以往般主力购物消费。 推广香港深度游团体“活现香港”共同创办人陈智远认为,旅游业不应该只有价格竞争这一个面向,发展深度游意味着香港要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文化价值,“我们首先要认识清楚自己的文化内涵,利用创意将其转变成游客渴求的文化体验。找对的顾客,不盲目追求即食的商业模式,反之要有机地发展出细水长流的模式,惠及本地社区。” 深度文化游的“说好香港故事” 曾来港念大学的C在沙田、大围一带定居数年,疫情后,她返回大陆居住,开关后不时会来港与朋友叙旧、处理事务。她自言不会用游客心态来看待香港,但观察到身边朋友来港的旅游生态,确实有了变化。 “如果是说25岁以上的朋友,他们现在更爱去大馆、元创坊、西九文化区的M+打卡游览。在小红书上有很多博主会推荐小众冷门些的旅游路线,也会介绍行山远足的景点,因为小红书的博主其实要生产一些带来流量的内容,所以会介绍更多一般人理解以外的,作为传统旅游城市以外的香港。” “由于现在有高铁直通车,即日来回香港游玩是没有问题的。对一些大学生年纪的年青人,可能他们经济能力未算很好,于是催生出所谓‘特种兵旅游’的文化,简单说是要在一日或两日内,按照自己计划,最快速度游览要去的景点、打卡纪录,而大力压缩食宿上的要求。比他们年纪大的青年,则更追求一种慢活的Citywalk步调,尤其是有家庭、经济能力好的朋友,他们会更愿意花时间深度游览香港。” 香港特首李家超在去年首份施政报告提到要“说好香港故事”,早在2013年,由陈智远、祁凯达、邹颂华等旅游达人和掌故达人成立的“活现香港”(Walk in Hong Kong),已经将“说好香港故事”结合到深度文化导赏游。导赏游所到之处,有中环旧区、草根社区深水埗,也有从鬼神信仰切入到湾仔的庶民文化,并有重温电影取景场地的尖沙咀之旅。 除了导赏导游之外,活现香港亦关心本地文物保育,2016年便曾发起保育北角皇都戏院运动,以详实考证研究,争取古物古迹办事处承认戏院的文物价值。 “除了打卡和购物,旅游其中一个重点是与他人交流,那么我们想做到的,是加深游客认识本地社区人事物的体验,认识他们的故事。一个城市如香港,一直都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她,深度游就好像剥洋葱,一层一层掰开来,每一块都有她独特的风貌,都会带来惊喜。” “最高价值的旅游城市要做什么?其实是无为而治,什么都不用做,维持我们本来的生活,文化氛围浓厚,一些建筑、非物质文化保存得好。人的生活是有活力的、稳定的,同时容许创意带来新的转变。香港人每年去台湾、日本,甚至形容去日本是‘回乡’,她们有没有特地吸引游客而兴建很多大型景点呢?她们没有很刻意去做,反而更重视整个城市对自己文化体验的策划,以及对城市独有文化内涵的保护,从政策上做好管理。如果香港没有这个意识,办多少次夜市也是背道而驰。” 陈智远认为,香港作为旅游城市,其实要面对两个圈的竞争:以日本、台湾、韩国、新加坡、泰国为一圈的亚洲国家;另一个就是澳门及广州为首的大湾区都市圈。然而,香港旅游业的思维停留在以消费导向的旅游资源,以创造具体收入为本,却不太清楚自己本身拥有多少文化资源。香港本身独有的文化,不论是有形的街道、城市建筑,或无形的资源,都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尤其现在游客对旅游的体验要求愈来愈高,他认为努力保护属于自己的独特之处,才是发展旅游的策略。 “国家‘十四五’(旅游业发展)规划就提到: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推动文化与旅游更加深度融合。我们作为旅游业一份子,要怎样装备自己,去令到自己的商业模式与社区、城市建立更健康的关系?活现香港在香港发展到第一个十年,未来我们会关注本地乡村的观光模式,像梅子林村,如何将乡间活化的资源去为旅游服务,同时要可持续的,不是一种消耗性的旅游模式。因为旅行团赚光光,反而令一个地方、社区失败了,不应该是这样。” 戴上耳机,来一场自助的文化导赏 疫情改变了不少人的生活习惯,例如习惯网购、保持社交距离,真人导赏团也因为限聚令而未能如常举办。任职于大学的罗伟鸿(Freddy)是旅游达人,2020年,他住在湾仔蓝屋附近,见到街上空荡荡,也没有游客,因而生出一个念头:研发指导游览的技术,以及不需要社交接触的旅游。 于是,他与居港德国人Till Kraemer共同开发了一款文化旅游自助导赏App “Storius”,用家可以查看身处位置,收听由专人录制的语音导赏。如果你此刻身处中环街市,即可以打开手机App,边听导赏边游览其中。提供内容介绍的机构,包括大学历史系、长春社古迹资源文化中心、建筑师学会、以至相关研究学者的论文不等;录音达350条以上,亦提供粤语、英语、普通话解说。 “我和Till都非常热爱旅游,各自都去了30个以上国家旅游。那时我每次环游世界都会想到一件事,如果我们想了解一个地方,必须依靠我们在当地的朋友网络,然而,并不是每个人在每个国家都有当地朋友,所以参加当地的导赏团就会获得那个知识与社交网络。而另一方面我们都很喜欢听Podcast播客,年青一代愈来愈流行用Podcast学习、接收资讯,所以Storius,这个由Story(故事)与Curious(好奇)合并而成的App,就像是一个你手机里的当地朋友,他有不同地方的故事可以说给你听。”Freddy说。 Till解释,Storius是针对年轻背包客而设的App。他记得以前在不同国家旅行的时候,本地导赏团的题材虽然丰富,但每团平均收费10欧元到20欧元不等,没有足够预算可以参加所有感兴趣的导赏团。他知道游客来香港最多逗留数天,故App的内容大多是免费,他特别提到,用户只需一笔过便可以购买Storius的付费内容,听到所有故事导赏,而不需按月或年续订。 “新一代对旅游的看法,必定会改变旅游业的生态” 对于中国游客兴起的Citywalk出游文化,以及小红书上疯传的打卡热点,像是到“麦当劳道”打卡,Freddy说这是很有趣的现象。“香港很多街道名表面很普通,但名字背后的故事很不平凡。弥敦道的弥敦,是纪念香港有史以来首位犹太人港督,像么地道的么地,是早年香港的印度巴斯人富商。那些都是平凡中不非凡的故事,而我觉得有心深度游的游客们,往往只是欠缺一道桥梁,让他可以有脉络地了解那些故事。因此,Storius很希望吸引到独立而想尝试新东西的游客,他们会从中得到很多惊喜。” 然而,开关以后,香港旅游业似乎陷入一种幻像——以为过去的光景会重临,而忽视已经出现的变化。 Freddy说,以前较常留港3到5天的商务客,因为在家工作的发展,已经大大缩短留港时间,变相来港只是单纯与客户见上一面,其他的会议工作已在线上处理好。他提到,他们办公室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曾经邀请他们带导赏团,后来因为酒店客人逗留日子不长,不足以每星期开办一团,Freddy最后直接向酒店介绍Storius,让客人下载然后自助导赏。 “我记得年轻时在德国,有一家旅行社做深度教育旅游,它的价格是出了名的高,就像只有富人才能送孩子深度游一样。想要有同样体验又没有钱,年青人只能够当背包客,现在智能手机使很多旅游时遇到的技术壁垒消失,像谷歌地图的功能令我们更容易获得在地人的文化资讯。而从小就有智能手机陪伴的一代人来到现在也20岁了,他们不会像父母那代那样旅行,他们会更常戴住耳机出行,新一代对旅游的看法,必定会改变旅游业的生态。” Till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C为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