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在简体中文网络被“网暴”后，黄鹤变得很忙。 本来，这段时间就是她的表演“旺季”，在“网暴”事件之前，她的行程表就已经排满，除了到处跑秀外，她还得抽时间打磨新段子，为明年的珀斯艺穗节做准备。 被“网暴”后，她收到全球各大媒体的的访问邀约不断，《澳洲达人秀》节目组的宣传人员更是趁热打铁，11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黄鹤连转轴地被排了三个采访，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吐槽：“他们大概是想着让我一口气做完所有访问。” 尽管行程密集，但黄鹤看上去没有丝毫疲态。在台上，黄鹤那灿烂的笑容是她的标志；但台下接受访问的黄鹤却不怎么笑，反而是一副干练沉稳的模样，一如她从容应对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走红与“辱华”争议。 10月，黄鹤登上《澳洲达人秀》的舞台表演，她的笑话尽管只有短短三分钟，却囊括了海外华裔社区日常总遇到的的话题：从自己名字的中英翻译、新冠歧视到中外约会方式与父母逼婚。她的段子简短精辟，笑点不断，赢得台下一片喝彩，还让她在推特上迅速走红，表演片段观看量超过六百万次。 但在中国的微博上，黄鹤的表演却招来一片骂声。有人骂她玩一语双关，用有剩菜之意的“leftover”指代中国剩女，是为了迎合西方观众，故意丑化中国人形象；有人骂她拿新冠歧视造段子，还自作主张代表中国人“道歉”，是典型”辱华“行为。 尽管身在舆论漩涡，黄鹤本人却对此后知后觉，原因是她平常不怎么玩社交媒体，若不是朋友跟她讲，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三分钟表演掀起了一场“辱华风暴”。 知道自己被网暴后，黄鹤也是很坦然：“我觉得所有的笑话都是见仁见智，我的任务就是要让你笑，我的所有的笑话（出来的影响如何）我都不后悔，你们要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 “你觉得我说的不代表你，那就你来说咯，我说的就不代表大部分中国人，我就是代表我自己，”她说。“反正我的笑话会越写越多。” 去讲中国留学生和海外华人的段子 因为《澳洲达人秀》的片段，黄鹤在全球网络走红，但在上电视之前，她已经在澳洲的单口喜剧业界小有名气。32岁的她是重庆人，大学读的是翻译，后来又去了美国读政治，呆了六年后，黄鹤决定到澳洲发展单口喜剧事业，2019年年底飞到墨尔本，进入新年，她就报名参加了业界最具分量的“Raw Comedy”比赛，最后还进入了全国半决赛。 比赛过后，黄鹤还参加了墨尔本国际喜剧节中，只有业界优秀演员才能进的“Comedy Zone“的表演”。“行外人不知道，但行内的人知道，一般进入了comedy zone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你了，所有人都会盯着你去了哪里表演。”至此之后，黄鹤邀约不断，甚至开始引起电视圈的注意，因此就有了《澳洲达人秀》的机会。 当黄鹤的事业蒸蒸日上时，中国国内也卷起一股单口喜剧的热潮。凭着《脱口秀大会》等单口喜剧真人秀的走红，国内涌现杨笠、李雪琴等单口喜剧演员，针对时事、性别话题的段子更是在微博疯传。 但黄鹤不打算在国内发展单口喜剧事业，原因很简单：她从没想过用中文做单口喜剧。她在美国看单口喜剧讲华人，发现他们讲华人的段子，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有钱、乱花钱、女性不会开车、男人很挫、中国女人受欢迎、孔子学院、中国政府、中国人被洗脑。 “你去看他们（对华人）的刻板印象，还是停留在几十年前，”黄鹤说。她萌生了打破这一刻板印象的念头：“其实中国人是个很丰富的团体，我就想展现不同的中国人的形象。” 黄鹤决定要去做单口喜剧，去讲中国留学生和海外华人的段子。她一开始有做过中文的单口喜剧，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经过长期在跨文化环境的熏陶下，中文已经难以表达她在艺术创作上想传达的内容和情感。她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可以无障碍进行中文读写，但到了要表达自己的时候，脑袋里的语言组织就是在一碗白粥里滴一滴辣椒油一样，虽然还是一碗白粥，但总觉得变了味。 单口喜剧，重点在于短而精辟，在引出梗前，演员得进行铺垫，可铺垫要不长不短，要恰到好处地托住梗，这才能触发观众笑点。黄鹤的段子爱玩“双关”，自己的名字拼写是“he”，与男性第三人称单数相同，她借此再加上“侯”与“whore”的谐音相近，打磨出一个段子，讲的是西方人对中文姓氏“听错音”的日常，引来西方观众的会心一笑，却也引来中国网民的反感。 在接受其他媒体访问时，黄鹤曾表示，自己被网暴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自己的笑话在翻译成中文时，没有翻译出英文原文的味儿。”我觉得这些笑话都不需要翻译，”黄鹤告诉歪脑记者。 “本来（笑话）就不是给中国国内看的，我也不知道问什么会走红，因为这个笑话就是英文语境写的，你没有一定的英文理解程度，和对那种英文里面的那种幽默的理解，你是达不到笑点，” 黄鹤回忆以前朋友让她推荐讲单口喜剧的书，她都直接建议对方看英文原版的书。“我自己就是学翻译的，我们这些水平，没有一个是可以叫翻译家的，我们这些都是应试教育教育下来的，翻译都是参差不齐，基本上都没有以前那种信达雅，中西文化都能兼并的，你要看你就看英文本，不要看翻译本。”她自己以前也看过讲单口喜剧的书籍翻译：“我当时都惊呆了，翻的笑话都烂的什么样子。” “我觉得有些东西你懂就懂，不懂就算了。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我的东西，就是因为我的太简单了，我的英文是很简单，很直接的，但是也很复杂的，没有那种英文语境你是理解不到，是有这种复杂性的。” 澳洲的亚裔演员都去哪 单口喜剧长期走在“使人发笑”与“冒犯”的边缘，有人觉得段子好笑，但也可能会引来反感，黄鹤的这次“辱华”经历便是如此。黄鹤觉得，这些觉得被冒犯的网民本来就是保守派，或者是小粉红。“那些人就是传统中国人生长起来的环境，就是批判女生长相身材，批判女生所谓的崇洋媚外。” “我都能想到他们会说什么，因为这些不是很新鲜的事，说‘你的讲这样讲那样，讲这些老外喜欢的东西，这些其实不是能显示你有多侮辱人，而是自卑’。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其实是自卑的，如果你是自信、尊重别人的话，你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她说。 黄鹤也留意到，这次风波让她也收获了不少中国粉丝。至于骂她的，也不只是中国小粉红。一位越南裔的网民就曾给黄鹤私信，质问她为什么要拿亚裔的段子来取乐，影响亚裔形象。黄鹤觉得无所谓，在她看来，负面评论是单口喜剧演员必须面对的事儿，只要有人笑，就说明这个笑话是成功的，就可以继续写。 近年西方影视圈重视种族多元性，好莱坞也刮起亚裔旋风，单口喜剧也不例外，黄西、黄阿丽、钱信伊等单口喜剧演员深受追捧。黄鹤也留意到市场对亚裔单口喜剧演员的需求。她早段时间去英国表演，台下观众有来自马来西亚、菲律宾、日本、泰国等地，也有来自中国的观众——她留意到，从中国来的观众一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 “我还蛮意外的，我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来看我。”但她也能理解观众的亚裔成分如此高的原因：“如果我做个人秀的话，来的亚裔会比较多，他们会觉得（段子）跟他们更relatable。” 黄鹤追求段子要有层次，她不希望段子仅仅落在讲华裔文化的片面上，而是能够深入地讲，比如讲约会结婚，她不会只停留在自嘲自己是“剩女”这一问题上，而是层层递进，既讲亚裔女性在约会软件上的经历，又讲父母与子女价值观的冲突。当她讲到这些“族裔文化梗”的时候，观众的背景会影响他们对笑点的认知，因此黄鹤在设计段子时，要注重笑点的平衡。“比如有些白人觉得好笑的笑点，亚裔可能会觉得这个就是事实啊，为什么还要说。” 澳洲亚裔人口众多，2021年人口调查数据显示，澳洲单就华裔就有140万人，占全国人口的5.5%。然而在澳洲演艺界，许多亚裔演艺人因为各种原因，都选择离开澳洲到海外追梦：从BlackPink的朴彩英，到去年因为《玻璃心》被熟知的陈芳语，以及在《疯狂亚洲富豪》担任配角的吴育刚、钱信伊，都是靠海外舞台才获得巨大成功。有关注亚裔演艺圈的前音乐编辑就表示，目前澳洲仍未多元化到能为亚裔演艺人提供足够的资源和舞台，供他们在澳洲国内获得成功。 但黄鹤觉得，在澳洲的亚裔地位要比美国的高：“至少你会看到澳洲有Penny Wong（外交部长）这样的亚裔领导角色，美国是很难看到的。”她也笑称对澳洲演艺圈的“天花板”不熟悉：“我当时来澳洲的时候就是很本能，什么调查都没有做。“ 追求纯粹的单口喜剧演员 如今黄鹤已经表演了一千多场，当中既有自己的个人秀，又有和朋友一起做的“拼盘秀”，还担任墨尔本单口喜剧团体“亚裔喜剧”的制作人，有空就和世界各地的亚裔喜剧人一起做秀。 黄鹤的业界口碑好，她的勤奋用功为业内所熟知。她平日花很长时间去打磨段子，平时带着笔记本，有想法就写下来，然后不断地想，不断地打磨。“那这些笑话不管我在哪个国家做，他们都笑，说明就是好笑的。” 除了有好的内容，一个优秀的单口喜剧演员还要“有眼色”，临场和控场能力都要好。在黄鹤看来，不同的观众背景、年龄、性别决定了他们的笑点。“就算在悉尼，你在市中心做，你会有很多不同背景的观众，你去西边就是有色人种的观众多，东边就是白人的多。”她说。“（这些）就只能是经验，只能是靠跑场子跑多（积累）。 除了单口喜剧演员这份工作，黄鹤还有一份做行政的合同工。新冠疫情期间，墨尔本长期封城，黄鹤的表演活也大幅度减少，全靠这份合同工吃饭。搬来悉尼后，她的老板问她要不要继续做合同工，有活就找她，她同意了，而今年两份工作行程互补，因此她在时间还能安排得过来，至于明年，就准备“看情况”。 黄鹤笑称自己是个懒散的人，不用上兼职的那天就会12点才起床，晚上的时间都拿去玩，看电视剧、看表演，一个不落。但在黄鹤看来，“懒”是一个成功的单口喜剧演员必备的生活作风：“你去做创作，你会去想（段子），你要慢慢消化（想法），你不能太累了，太累就会很疲倦，疲倦身体乏了之后，就没有心思去做一些创作。” 从事单口喜剧之后，黄鹤说自己的性格也有些改变。本来她是个热爱旅游的人，但和人交往多了，就变宅了，这次去英国五周，她除了表演就是呆在室内休息，直到最后一天才决定说要去旅游景点看看。 黄鹤有留意到，因为国内的单口喜剧热，不少年轻人都对这一行业跃跃欲试。“国内单口喜剧的现状是美国70年代的状态——只要你是个人，你都可以上去讲，但是（美国）现在是很难，已经比较饱满。”她劝告有志者：有热情是好事，但是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大家可能会觉得我做的笑话很容易，但其实很难，因为既要表达你想表达的，又能别人接受。” 目前，黄鹤身心都投入了打磨新的段子中。为了准备明年珀斯艺穗节的个人秀，她计划开一场小型的个人秀，看看新段子的效果如何，然后再打磨。“以后方向怎么发展，到时明年再看吧。”她说，“我去场子里面讲，大家能笑，这就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