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的国会暴乱被美国新任总统拜登（Joe Biden) 称为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但很多人也许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发起暴乱的前一晚，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45天后将禁止八个中国应用程序在美交易，这项命令被分析人士称为“最后关头试图束缚拜登手脚的枷锁”。 禁令颁布于特朗普卸任前两周，将在拜登任期内生效，其适用范围也将由新政府来界定。虽然该禁令的前景仍面临不确定性，但毫无疑问的是，这项行政令延续了特朗普政府四年来对华的强硬立场，也为新政府对华关系奠定了基调, 分析人士认为如果新政府以任何原因解除这项命令，都会被外界解读为对中方的让步和妥协。 特朗普在这份命令中写道，与中国相关的很多应用程序会自动获取美国用户的隐私信息，并指出中国一直在利用大量采集的数据来发展经济，美国必须采取行动，以保护国家安全。 这份命令不难让人想到半年前美国政府以“国家安全”之名颁布的对TikTok和微信的禁令。事实上，从沸沸扬扬的华为限制令起，细数美国近年来对中国科技公司的制裁，无不体现了美国对其本国数据安全的担忧。 5G领跑者华为：中国政府的间谍？ “卸掉”华为这个包袱之后，周涛觉得轻松了不少。作为佛罗里达大学电器与计算机工程学院的博士生，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准备材料、与项目赞助商开会等等。2019年以前，华为是周涛的实验室中主要的赞助商之一，作为回报，他负责华为的一款电池研发。但项目进行的第二年，他突然被导师告知与华为的合作不能再继续，接着几个其他中国企业赞助的项目也被相继叫停，都并没有被给出明确的原因。 向华为说“不”的不止周涛所在的一家实验室，美国多家学术和行业组织也于2019年前后宣布暂停华为的会员资格。上至对盟国施压，下至暂停各种研究项目，美国这种对华为浩浩荡荡的封杀源自于美中两国5G之争。 5G网络以“大宽带、低时延、广连接”等特性为全球带来了一场新的技术革命。它不仅为收集用户提供更快的下载速度，也为医疗保健领域、现代制造业等基础设施行业提供动力，但因其波段分配的有限性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华为作为信号塔、发射杆和其他5G关键技术设备的主要提供商，成为全球最大的5G网络设备制造商，在这场5G大战中遥遥领先。 耶鲁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主任罗伯特.威廉姆斯（Roberts Williams） 在其论文《超越华为和TiktTok:消除美国对于中国科技公司和数据安全的担忧》（Beyond Huawei and TikTok: Untangling U.S. Concerns over Chinese Tech Companies and Digital Security）中认为，5G网络既能应用在私人领域，也能在军事和情报部门等政府机构使用。这种通用性所带来的的问题就是，“5G网络会成为国家安全隐患，因为整个经济体系都会依赖于这项关键基础设施。”因而美国政府会担忧外国势力利用5G基础设施进行经济间谍等行为。 事实上美国对于华为的担忧以持续了数年，远早于5G时代。最早可追溯到2005年美国兰德公司智库发表的一项关于《中国国防建设的新方向》（A New Direction for China’s Defense Industry）报告，其中提到“华为与中国军方有明显的关联”。而华为并不承认这一指控，甚至公开请求美国政府对公司进行全面的调查。时隔一年，美国众议院公布调查报告，一同被调查的，还有华为的主要对手，中国的另一家电信网络公司巨头——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报告中认为，他们试图采集美国公司的机密信息出售无线网络所需的电信设备给美国威瑞森无线和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等公司，对美国“国家安全造成威胁”。 报告中还特别提到，这两家公司与中国政府关系极为密切，中国政府曾大量补助这两家公司。其创始人任正非，1987年在创立华为之前，曾在中国解放军工程部服役近10年。 其实不止美国，英国情报安全部在2013年的报告中也怀疑华为与中国军方的关联。虽然华为多次矢口否认与中国军方的联系，自称是一家私营的、员工所有制的企业，但各国对于华为股份所有权真伪性也多有怀疑。 而后，中国在2017年颁布的《情报法》中要求中国国内任何组织和公民“依法支持、协助和配合国家情报工作”，将外界对华为作为中方间谍的质疑推上了风口浪尖，各国担忧的是，中国当局可以按照《情报法》要求华为与中国政府合作。随后，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多个国家相继以“国家安全”为由禁止华为建造当地的5G通讯网络。 在《情报法》公布后，华为仍坚持称自己不为任何政府进行间谍活动。 2019年2月，任正非在接受CBS采访时，被问及是否以任何方式向中国政府提供过任何信息。这位老兵斩钉截铁地说，”过去30年，我们从没有这么做过，未来30年，我们也绝不会这么做。” 华为一贯“自信”的立场也源自于手握5G的核心技术。面对美国发起的针对华为5G的“禁令”，任正非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曾表示，”在5G技术方面，别人两三年肯定追不上华为。”但外界也不断质疑，华为是依靠抄袭和盗窃一路崛起的。华为曾在2003年承认从美国最大的技术公司之一思科系统（Cisco Systems）盗窃了计算机网络设备的部分运行软件。近两年来，美国电信运营商T-Mobile也多次指控华为盗窃其知识产权。 美国政府对于华为的指控还包括违反美国对伊朗的制裁令，向伊朗出口通信技术。任正非的长女、华为高管孟晚舟也正因为此在于2018年加拿大被捕，目前官司仍在诉讼中。中方认为，此次抓捕纯粹出于政治动机，其真正目的是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 在特朗普执政时期，以“国家安全”为名，对华为采取了一系列的围堵行动，包括发动盟友共同抵制、开启净网计划，将其列入“实体清单”、向华为断芯等。威廉姆斯认为这充分反映了特朗普的经济民族主义理念，与中国政府出台政策限制外企如出一辙。 有迹象表明，拜登政府在5G建设上将延续上任的策略。2020年美国民主党政策纲领中写道，“我们会联合盟友和伙伴一起发展保护5G网络”。不过，在遏制华为的同时，新政府很可能将重点放在本国5G建设。2020年9月，美国公布了由民主党起草的《美国领导法案》（American LEADS Acts）。其中特别强调，美国将全力支持本国“华为5G替代品”的建设。这项法案着眼于在未来十年内重振美国制造业和基础设施能力，被外界认为是美国版的“中国制造2025”。 微信：问题重重但难以被替代 2020年12月的华盛顿突然进入刺骨的深冬，身穿一件薄运动衣的杜先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半年前起，他几乎每周都要带着两箱凉皮、肉夹馍从马里兰州开到弗吉尼亚州，为店里的顾客送单。他与朋友在马里兰州经营一家中餐馆（China Garden），新冠肺炎让店里的生意难以为继，他一合计，决定试试在微信上卖凉皮肉夹馍。“真没想到这么成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拉起了两三个几百号人的大群。”他吸溜着鼻子说。 微信群里接的生意渐渐成了杜先生店里主要的收入来源，做惯了给“老外”改良的中餐，店里开始做起中国人的生意。在美国，尽管有87%的人从未使用过微信，但它确实是华人社群间联系的主要途径。微信在美国有1900万固定用户，它不仅充当着这些用户的情感寄托和获取信息的来源，也向杜先生一样，是华人做生意的重要渠道。 因而不难想象，2020年8月6日特朗普发布对微信的禁令后，立刻在华人群体中掀起巨浪，两天后，“美国微信用户联名会”正式成立，十余天后该组织就向美国地方法院提起诉讼，以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言论自由为依据，状告美国政府。 在杜先生店里的微信群中，并没有引起多少恐慌。凉皮爱好者们很快自发组建了LINE群，准备好对策。杜先生说，“不像微信，还要实名认证的，LINE直接下载就能用，很方便的。” 的确，在禁令中，特朗普也写道，微信，集社交媒体和电子支付为一体，它会自动获取用户大量的信息，美国用户的个人信息可能被中国共产党所利用，因而威胁到美国的国家安全。同时，微信也是中国内容审查的“重镇之地”——一项多洛伦大学的研究结果表明，在海外注册的微信账户其发布的内容仍会受到中国政府的监控，特别是针对政治敏感信息。此外，微信在疫情中也被爆成为华人社群中假消息传播的主要渠道。 “哎，但说到底还是微信方便呀。”杜先生说。禁令被暂停后，大家又删掉替代品LINE，改回微信群点餐。向杜先生一样，很多华人也意识到微信的问题，但由于微信“无所不能”的便利性，使其在华人社群中难以被替代。 滥用《经济应急权力法》？TikTok之争 与微信禁令同天发布的还有对TikTok的禁令，但幸运的是，TikTok只要找到美国买家就可脱身。 这款风靡全球的短视频软件是中国科技公司近年来首个成功打入海外市场的软件，其成功的秘诀之一在于精准的算法，令TikTok在众多短视频软件中脱颖而出，更快更精准地发现用户爱看的内容。但也正因为此，各国政府担心TikTok在收集用户的敏感信息，包括其定位识别功能，事实上，在美国政府发布禁令以前，印度已于2019年封禁过TikTok。该软件也存在与微信相同的内容审查问题，其中最被人诟病的是美妆博主在视频中谈论新疆穆斯林集中营问题，随后她的TikTok账号就被停用。 但TikTok真的会给美国国家安全造成威胁吗？美国主流媒体普遍认为美国政府在这件事上缺乏确凿证据，给出的答案含糊其辞。2020年，民主党参议员马克.华纳（Mark Warner）在一次安全论坛中质疑。他认为TikTok的确存在问题，但危害到美国国家安全的程度，华纳认为“一家制作搞笑视频的应用程序，还真排不上名”。 特朗普近年来在针对中国科技公司的制裁中常依据《国际应急经济权力法》，该法案允许总统在国际紧急状况下监管经济交易。历任美国政府大多用它来惩罚外国政府、毒枭与黑客行为，但从未用来打击过科技公司。在微信和TikTok禁令发布不久，非营利组织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也发文反对这一命令，批评特朗普滥用《经济应急权力法》。 美国国务院随后升级的“净网行动”也招致不少反对的声音。该行动从电讯运营商、应用商店、应用程序、云系统和电缆五个“新的战线”全面抵抗中国共产党等恶意行为者的入侵，以保护美国公民的隐私和美国公司的敏感信息。批评者将该项运动与中国的防火墙相比，认为倡导自由互联网的美国向中国看齐，有意制造一个不让中国插手的互联网环境。 不过，美国新总统拜登这次看起来是赞同特朗普的判断。在去年9月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拜登说，“中国公司TikTok有超过1亿的年轻人用户，大部分还在美国，这是个真正令人关切的问题。”他还承诺如果当选将全面审查TikTok的安全风险。 1月5日新一轮的对中国8个应用程序的禁令，不仅包括社交软件，还有电子支付和文件传输软件等，美国政府对于来自中国应用程序的防范已全面升级，但鉴于上个禁令被卷入诉讼之中，现阶段仍能在美国运营，人们也怀疑这次最新的禁令到底是否能实施。据纽约时报报道，特朗普的一位高级官员表示，政府仍有望在这些法庭案件中获胜。 美国各界都在推测拜登上台后对华的政策，但不管怎样，美中关系已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习近平口中的“好朋友”也在竞选期间多次抨击中国，称习近平为“恶棍”。2020年美国民主党政策纲领中写道， “在经济、安全、人权问题上，民主党将以保持清晰、坚定和始终如一的态度回击中国政府”。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周涛为化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