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第16任总统大选将于2024年1月13日到来。民进党候选人赖清德、国民党候选人侯友宜、民众党候选人柯文哲已正式投入竞选。鸿海集团创办人郭台铭在争取国民党提名未果后，也于8月宣布将以无党籍身分独立参选，形成台湾大选的“四脚督”局面。 在台湾选举年龄层与蓝绿票仓大致抵定的情况下，“青年票”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近年性别议题、居住正义、经济成长等问题多成为攻防焦点。 根据近期民调资料显示，赖清德目前为37%稍微领先，柯文哲下滑至28%，侯友宜22%，郭台铭尚无资料。其中变动幅度又以20到29岁，以及女性族群最为剧烈。从七月到八月，女性未决定者从13%增加至17%；20到29岁从7%增加到13%。 这次大选前，我们访问了位于台湾各县市介于20-25岁的女性年轻选民，聊聊首度拥有选票或才要第二次投票的她们，会想把票投给谁。她们中有人票投民进党，也有人支持国民党，还有人选择支持柯文哲。 民进党选民：重视性别、弱势、想跟中国保持距离 25岁的小惠，是台北市农业相关的公务员。她的故乡在台湾南部的嘉义县，虽然台湾典型选民分布为“浊水溪以北偏好国民党、以南偏号民进党”，不过她的家庭成员例外，大多偏蓝。 出身偏蓝家庭，小惠“讨厌中国政府”、“支持同志婚姻”、“支持中华民国参与国际赛事正名为‘台湾’”，因而常常被当成家里的“例外意见”。 “我在家里常常要声明说我没有特别绿，不是盲目的不管民进党派谁参选，我都会挺；我只是立场跟他们比较相似。但爸爸就会说，我明明就是想支持民进党。” 她举了几个例子，描述自己平常关心的政策面向。 “我身边有些同志朋友感情很稳定了，他们很早就有伴侣，也讨论往后要组织家庭。但因为不能生育，他们通常会比异性恋的我们都还要早操心未来，他们要去思考怎么生，还要花很多钱。”台湾目前的《人工生殖法》仅限于适用异性恋的一夫一妻。单身女性或同志伴侣，都不得进行人工生殖。“我大学做过报告，采访同志伴侣，很多人都很想要生养小孩，但在台湾并不合法，出国代孕费用又很昂贵。看到他们的烦恼，让我觉得很难过。台湾至今只有一夫一妻才能作人工生殖，太奇怪了。” “另外我们也在意心理健康。像是前阵子有提供免费心理谘商的政策，18-30岁的青年可以使用三次免费的谘商。因为对我们这个世代来说，心理谘商费用是很昂贵的，”小惠说，“但我们也有很多问题或烦恼需要找人聊聊。” 关于两岸议题，她在大学念农业园艺科系的期间，见证了香港的反送中运动，因而自觉更加“不喜欢中国政权”。 “我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有阵子打开Instagram，原本的吃喝玩乐，新闻频道，一夕之间，全部变成在讨论反送中的文章跟影片。”她回忆，看到许多流血冲突画面、香港人的抗争，让她相当害怕。 “班上的香港同学也说现在不要回家、回家太危险，那时我就很担心台湾未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后来，半年、一年过去了，香港情势变得越来越糟糕，台湾的我们还是一样的过生活。就会觉得，希望可以选一个政治立场不要跟中国走那么近的人。因为现在，除了农产品、食品出口之外，其实大部分产业都还不会过度依赖中国市场。” “我自己是念农艺系的，我认为，我们不可以嘴巴说独立、手还收中国的钱。” 她认为台湾的农产品外销中国确实是有利的途径。“因为物理距离近，例如假设我们水果要出口到美国，会需要做很多调控跟简易，在输送检疫的过程中，蔬果损耗率会很高。中国检疫没那么严格，损耗率低，市场又大，所以以前希望外销中国为主。加上我们跟热带国家的作物水果很相近，不可能卖到南方，只能往日韩、跨过了太平洋又很远。”因此，确实只要中国一禁止农产品，就会受到很大冲击。 “但至少学校教我的事情是，这件事情是努力可以改变的，市场可以改变，技术也可以改变，不一定要完全只依赖中国市场。” “像是芭乐（番石榴），现在损耗率降低到可以出口去美国了。那只要我们的技术开发者持续努力，执政党也有同样的想法，已经有先例了，我们就可以继续改变。”小惠说。 而21岁的孟桦是台湾政治大学的新闻系学生，也同时在媒体业担任实习记者工作。她观察到校园里许多性别与人权方面的议题，对年轻世代来说，似乎越来越极化。 近几个月，台湾多个“顶尖大学”，才不约而同爆发了歧视原住民、仇视女性的多起事件。 “第一件是台湾的嘻哈节目《大嘻哈时代》，台大有一个医科生参赛，他的艺名叫做‘神经元’。”唱了那个原住民加分的事情，歌词写道： “我们台大医学系，从来不搭理北七” “想要念医学系你的大考分数得破表，有人乘了1.35还是没我高” 用以嘲讽原住民加分政策。该曲影片目前累积观看次数已超过100万次。 “还有今年5月，台中一中的高中生在园游会摆摊，摊名叫‘烯环钠’，用来当噱头卖东西。”（谐音台语谐音“死番仔”，指外族、也有未开化、无法沟通之义），摊位贩售的饮料则叫做“出草的滋味”、“芒番了”等等。事件引发争议后，同月稍晚，台大也在校园的言论自由周活动，发现有人悬挂“火冒4.05丈”的布条，疑似在为该高中生声援。 “最后一个是台大经济系，有人选学生会长，但仔细看政见都是极端言论。”孟桦说。打开该候选人政见一看，内容包括“舞会处男禁止报名，处女强制参加”、“LGBTQ 与狗不得在会中办打游戏”、“原住民、侨生、体育生入学名额减少”。 图／取自台大经济系、中一中脸书。 “有些人认为没关系、很好笑、但像我就觉得这是道德感的问题。我们应该要避免伤害到某些弱势族群、或触发某些伤痕。”孟桦说。这样的两极状况在高教校园内越来越常见，多少也和大环境的政治气氛有关。 她则提到前阵子柯文哲团队的“民众党北区姊妹台湾选哲之友会”，却邀请了许多舞者穿着空服员紧身制服跳热舞的公关危机。 “当我关注到柯文哲有一些仇女、或者说刻板印象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思想，多少都会反映在政见里。”她提到，柯文哲的“少子化原因是不婚”论点，认为少子化危机，源于女人不想结婚，所以要增加补助，“但我认为，这也是建立在一个异性恋视角的、把女人作为生产工具的观念，才会讲出来的话。”孟桦说。 “也有人整理好了‘厌女金句’，看了会觉得...（让柯当选）蛮危险的。” 小惠补充：“台湾性别意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结果有权力大声说话的人反而讲出‘进口外籍新娘’、‘当一个产业里面的女生数量上升，就是这个产业在没落’，我觉得很荒唐，害怕未来年轻人或小孩会被他的话影响，觉得这样说话没关系。” 图／阿楠提供：阿楠是716游行上街的年轻女性，她高举牌子列出“厌女金句”反对柯文哲。随后遭到网友霸凌。 柯文哲支持者：我关心经济民生，不想再让蓝绿一样烂了 Anita今年23岁，之前是App开发的兼职UXUI设计师，离职后重回研究所，正在念硕一。她说自己最关心的议题是经济民生。她认为，民进党在她学生时期执政了8年，但因为通膨严重，让她觉得民进党声称的经济有成长相当“无感”。 她提到最低工资。 民进党任内最低工资上调过多次。2022年，月薪调整为25,250元，时薪调整为168元；第二次是2023年，月薪调整为26,400元，时薪调整为176元。 “我第一份工作在科技业，但时薪只有180 元，我一个月去三天，总结一个月领一万七左右，我爸妈再给我生活费一万。研究所担任助理计画的钱还有是一万，总共是三万八。不过，在台北市租房要一万一，电费另外附，还要吃饭、买东西，其实每个月都刚好打平。我这样的生活在同龄人中已经算优渥了。其他同学月薪可能是三万出头。”她认为，房屋租金高是主要原因，扣掉将近三分之一的生活费。 柯文哲提到的“重启服贸”，也是让她心动的一点。 “我觉得开放中国贸易，冲击是一定会有，可是台湾是岛屿，经济就是要开放才会比较好，但相对的审查一定也要比过去更严谨，才能让它通过。” 对经济的不满，成了Anita讨厌民进党的一部分原因；另一方面，也因为原生家庭中间偏蓝，但她自认不喜欢中国，更倾向表态自己是“中间选民”。 “我们家要看年纪分，阿公阿嬷那边是深蓝，爸爸妈妈应该算中间。我自己，是会去翻政见简章，看上面写什么。所以我应该也是算中间选民。但是我对民进党非常不满。对经济跟防疫都没有做的很好，他们应该要被政党轮替下去。但如果说考虑国民党的话，思维我觉得...还是上一个世代在掌权，也好像一直都很想往中国那边靠的感觉。” “这一次，我会投给民众党、还有柯文哲。之前黄珊珊要选台北市长，我就做功课、看了很多youtube频道，有很多她的政见，改善社会住宅方面的议题。我会觉得，他们虽然在党派上没什么势力，但个人的影响力是有大影响力的。我对珊珊的印象真的很好，她是律师，又当了蛮久的立委，转变成台北副市长。” 虽然喜欢黄珊珊，但她也承认，柯文哲“厌女”发言虽不至于影响她个人投票意愿，但长久以来，她也认为会对社会产生负面影响。 “我认为，他对女性多少有些刻板印象之类。我个人不会觉得被他攻击到，我也觉得要看一个人会不会做事、而不是看他讲什么话。”Anita说，“可是总统候选人的发言，毕竟是大家会关注的事情，一直都很直率，还是会惹麻烦，有时候注意一下言词比较好。” “我的第一次投票，想要给柯文哲跟民众党一次机会，原因就是现在蓝绿两个政党，一个已经太容易被民意绑架（民进党），另一个是思维太老，我不想让他们重新执政（国民党）。” 票投国民党的年轻人：分裂投票的另一种选择 民调中，20-29岁对于国民党的支持度最低，仅有11%。然而，在本次采访中，依然也有女性受访者表示，希望可以投给侯友宜。 瑄瑄21岁，在新北市从事餐饮业。 “我觉得，台湾只要可以一直维持现状就好了。我知道从美国的新闻里面都可以看到，一直写要打起来了、很紧张、很夸张的那种感觉。但在台湾的我们好像都觉得还好。” 瑄瑄说：“我有朋友到美国打工度假，说外国人知道她从台湾来，都一直问她是不是要发生战争了。可是我人在台湾，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啊，都跟平常一样。不知道是我太无感，还是其实真的没那么严重。” “所以我其实不太希望执政者有什么太刺激的言论吧，就是突然太刺激到中国，只会造成大家更恐慌。” 在这次投票中，她决定“分裂投票”——指的是将政党票与总统票投给不同组合。 “我认为大党多少还是都比较聪明，会有很多盘算，但政党票是给立委，立委处在监督者的角色，所以政党票我想要给民众党，因为他们人看起来都比较年轻、形象比较新、也没有蓝绿那么强势。”但总统票，她会投给侯友宜。 “因为我就是新北市民，侯友宜真的给我形象是比较亲民一点，可能会投给他吧。” “政治冷感”世代？女性年轻选民的迷惘与灰心 相较于2020总统大选，外有香港反送中、内有韩国瑜热潮，因而蔡英文的连任之路备受国内外瞩目，上届大选，蔡英文最终得到817万票，创下1996年开放直选以来，最高的总统得票记录。 不过，这次“四位中老年的男性”选战，打得仍相对冷清，截至目前为止，在青年社群中也出现许多政治冷感的现象。 小惠说，虽然自己支持民进党，“但当年蔡英文很会经营媒体宣传，形象在国际上的样子也很好。就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人，作为台湾总统形象很不错。候选人能不能站上国际舞台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台湾在国际上已经很困难了，我们至少希望站上台面的时候是好一点的。但赖清德目前还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许多人认为，民进党8年来的执政成果不能让支持者满意、而反对派又分崩离析难以整合，台湾没有一个成熟的在野党监督执政，有不满也无法如实反映，这也成为本届大选截至目前为止，让青年票灰心、甚至政治冷感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很接近大选，普遍感觉不到像上一次一样，有非投不可的‘亡国感’。”小惠指出，“目前看到的都是负面选举，大家互相攻击，对骂，泼脏水，我们好像只是看戏的人，还跟朋友笑说，郭台铭乾脆出来好了。”（注：这次采访后，郭台铭确实于八月底宣布参选）。 “上一次投票大家都还很兴奋，很早就看期末考试什么时候，要订车票、订机票、回家投票，但这次好像没有，大家宁愿看行事历排连假出国玩。” 尽管政治光谱不同，瑄瑄也补充类似的观察。 “不管当初政见是什么，政党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存在的， 所以大家都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最后觉得说，当初我支持你，最后你还是要权衡利弊，去做最终决定。”翊瑄说。 “到了现在，我也觉得好像有个氛围，或许大选会让我们可能会往更独立、或更统一的方向前进，但基本上这次选举，不管投给谁，结果都会是维持现状，就感觉，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我觉得我投谁，结果好像都没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