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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ycation”,救了渴望旅游的人,却救不了酒店业

曾文义形容,Staycation就像“强奸”酒店。
撰文 | 谢东
11/04/2020
本文共4054字,阅读时间约7分钟

疫情肆虐,大受打击的产业除作为香港四大支柱的旅游业,还有热爱出国旅游的香港人。然后,Staycation(宅度假,意为留在本市或者家中度假,如今主要指前往本地酒店度假享受)来了,香港人得以拾回一点度假感,酒店业也稍微止血,但本地顾客与酒店业两者的矛盾,却悄然爆发。

 

住本地酒店,为旅行解渴,“一种新的生活模式”

“即使沙士也未曾经历如此凄凉的景况,”酒店业工作多年的曾文义,谈到疫情对行业打击时忆述,“那时很快进入自由行时代,酒店业由亏蚀变成赚大钱。”比起当年沙士随夏天到来而消失,曾文义算算手指,这次疫情已持续超10个月,丝毫未有减退迹象。

 

新冠疫情严重打击了作为香港四大支柱产业之一的旅游业。(图:AFP)
新冠疫情严重打击了作为香港四大支柱产业之一的旅游业。(图:AFP)

 

“酒店业有两大致命伤:战争和疫情,香港在2019年及2020年分别中了招。”他把2019年的反修例运动形容为“内战”。

 

今年4月,香港洲际酒店宣布停业,进行超过两年的装修翻新,并遣散大部分员工。6月,有70年历史的新乐酒店结业。在这些知名酒店被铺天盖地报导时,有更多同业悄悄退场。传媒10月引述民政事务总署辖下牌照事务处的数据指,截至9月29日,今年共65间宾馆及3间酒店的旅馆持牌人,在牌照到期前未有申请续牌、撤回已续牌申请,或要求取消牌照。

 

“以我工作的酒店为例,2019年前的入住率从未低过八成,但疫情期间曾一度跌至只有两成,而去年‘内战’期间则大约有五成,”曾文义表示,就职酒店3月决定接待海外抵港而须14天强制检疫人士,成为俗称的“隔离酒店”,入住率因而回升至约八成。

 

“最初是很不开心,感到公司推员工送死,”在礼宾部工作的他慨叹,后来眼见行业惨淡,此做法最少令员工维持生计,只能无奈接受,笑称现时工作是“以生命换取生命”。

 

然而,并非所有酒店都有此觉悟。与其坐以待毙,更多酒店变阵出击,纷纷推出Staycation优惠,吸引本地客入住。香港酒店整体入住率由2月29%逐步回升至8月50%。旅游中介平台Klook9月的调查,发现85%受访港人有意在未来半年体验Staycation。该公司亦指已与超过60间酒店合作推出Staycation套票。

 

圖表1

李美琪和许多香港人一样,每天“朝九晚五”生活,营营役役工作,每年出国旅游两、三次,暂时放下香港的压力。去年10月从大阪回来的她肯定预料不到,大阪之旅后一年,她再没离开香港。现在她亦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到外地旅游。

 

9月一个星期六,李美琪上午仍需上班。下班后,李美琪没回家,背着较平日沉重的背包,前往尖沙咀一家酒店。包内有些衣物及个人护理物品,她准备和四位好友周末Staycation。

 

事实上,Staycation原意是在家或附近度假,但对生活空间狭窄的香港人来说,在家度假是种奢求。当外地旅游也不可行时,本地酒店成为解渴的地方。“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模式,”李美琪说,“由于疫情期间到外地旅游不方便,Staycation让我们在忙碌的工作中也有喘息的机会,就当是一个小旅行。”

 

疫情下,和亲友团聚变得艰难。截至发稿,香港仍维持四人限聚令。这次Staycation让李美琪无拘无束和好友相聚,是她近来最开心的日子。一行五人买了酒店套票,包括两间相连房间、自助晚餐及翌日的自助早餐,每人约1000港元。她说:“酒店以往很少针对本地人的优惠及服务,相信是因疫情影响而转型。”

 

这两日一夜,她们在房间聊天、唱歌、跳舞、玩塔罗牌、美容,最特别的是一起做手工艺品。她们特意订材料,花一个下午制造土耳其马赛克玻璃灯。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但她们第一晚享用自助晚餐后,到附近海傍散步,欣赏曾让不少旅客赞叹的维港景色。如今昔日人山人海景致不再,反而多了本地人,对李美琪来说,却更觉舒适自在。

 

李美琪、张家芸和另外三名好友在酒店房间与亲手制作的马赛克玻璃灯合照。(受访者提供)

 

客人和酒店员工互相憎恨,是自然定律

和李美琪不同,关达雄最初不能理解Staycation的意义。租住本地酒店对他并不陌生。他和相识十多年的女友各自和家人同住,在“土地问题”下,酒店成为他们二人世界的私密空间。“最初,我觉得Staycation只是名字比较动听的开房,”他说,“但后来在网上、朋友之间听见到了Staycation的经历,发觉也不是如此简单。”

 

“开房只需要半天,甚至更短时间,目的也只有一个,满足性需要,”关达雄说,“但Staycation做的事更多。”今年8月某日,是他们的爱情纪念日,他租了尖沙咀某四星级酒店,事前已了解酒店的餐饮及设施,又查了附近的好去处,准备了在房间和女友看的电影,精心策划一次Staycation。

 

世事未尽如人意。当日,他们踏进酒店大堂,被眼前人龙吓了一跳。“新闻说酒店业很惨淡,但我看来还是有很多生意,”关达雄回忆,最少有20至30人排队,有一家大小、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但占多数的是情侣。最吓人的,便是职员逐一通知排队住客,酒店早时有住客确诊,虽然已消毒清洗,但如担忧可选择退款。最终离开的人不多,关达雄两人是其中之一。幸好,他们即晚订到另一酒店,行程未有大影响。

 

“到外地旅游对我来说有两个意义,第一是增广见闻,见识一下外地的事物。第二是摆脱一下香港的烦恼,让身心都可以休息,”关达雄说,“如果认真计划一下Staycation的活动,我发现它最少满足到第二个意义,那也是50%的外地旅游,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关达雄认为看电影是Staycation的活动之一,图为提供Netflix的酒店房间电视。(受访者提供)

 

然而,Staycation可能是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Staycation大行其道之际,不少行业前线人员在网上匿名批评Staycation客人恶行。9月,网上流传一段酒店房间的影片,卫生极为恶劣,满地垃圾,引来社会关注。10月,有住客租住半岛酒店房间办生日派对,邀逾20人出席,被酒店阻止,事后该住客在网上公开投诉,反惹来公众批评。

 

“纯粹靠本地的旅客,变成是塘水滚塘鱼(用水塘的水煮水塘内的鱼,比喻封闭市场,越来越萎缩),帮助不大,”香港酒店业主联会执行总干事李汉城曾对传媒表示,“酒店业只能被迫继续做本地市场生意。”此番言论引起社会热议。有曾于酒店工作、名为“夏贝”的网民在Facebook公开批评,有酒店业人士视本地Staycation客人为乞丐,并指行业寒冬下酒店业因本地客支持才得以营运,贴文即得到大量赞好。

 

种种恩怨,曾文义简单一句总结:“Staycation客人和酒店员工互相憎恨,是自然定律。”

 

他认为李的话是事实,但如此直白却非常愚蠢,因酒店是重视公关的行业。虽然曾文义的酒店没有以Staycation作招徕,但仍有本地客入住。他遇过Staycation客人的奇怪要求,亦曾与一行近十人但只租一间房的客人“攻防战”。“酒店的设计不是用作Staycation,没有预计客人会24小时都留在这里。但Staycation的卖点就是酒店,这令员工的工作量大增。”他解释,维修保养成本、水费、电费及煤气费都因而上升。

 

“只要你比较一下自己到外地旅行时,在酒店逗留的时间,和Staycation在酒店的时间,便会明白当中的冲突。”

 

2020年7月15日落日时分,人们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码头上拍照。(图:AFP)
2020年7月15日落日时分,人们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码头上拍照。(图:AFP)

 

员工:“Staycation就像‘强奸’酒店”

曾文义形容,Staycation就像“强奸”酒店,更知Staycation虽令入住率回升到五、六成,但有酒店仍维持以往两、三成人手,来应付Staycation需求。“(住客及酒店员工)双方都有害群之马,但同时Staycation对酒店业来说是自杀行为,”他强调,“最重要是大家将心比心。”

 

“任何服务行业都是服务大众,单靠某一客户群是很容易碰壁。这次疫情便反映酒店业针对本地市场的不足,”大学修读酒店管理的张家芸说,“假如觉得是被迫,不如更有骨气地放弃本地市场。”

 

她是李美琪好友,两人曾与其他朋友一同Staycation。疫情期间,张家芸已去了五次Staycation,每次花费介乎1000至2000港元。她认为,酒店业以往过份依赖外地旅客,而Staycation热潮证明,本地客也是愿意消费的一群,认为酒店业应发展本地市场。

 

数年前大学毕业,张家芸因酒店业待遇及工时问题,未有入行,但回忆以往所学,即使面对态度恶劣的客人,亦应时刻保持礼貌,上网“公审”并不恰当。她也表示,针对住客的份行为,酒店有必要采取严厉措施,如征收清洁费、索取赔偿,以儆效尤。

 

见证过自由行“黄金”时期的曾文义,认为疫情暴露了酒店业的弱点——过份依赖自由行,情况并不健康。“我见证着自由行开通,当时内地旅客是带现金来购物,一打开行李箱,全部都是钱,”他说,“但近年越来越多‘零团费旅客’,自由行渐渐由高增值行业变成负累。”

 

2018年,访港旅客人次超6500万,近八成来自内地。2019年因运动而稍有下跌。而今年截至8月,访港旅客人次仅约350万,不及2018或2019年十分之一。惟过去五年,香港酒店房间的数量仍保持升势。

 

“泰国的酒店也不会只招待泰国人。”与张家芸不同,曾文义认为酒店始终服务外地旅客为主,Staycation不是救星,而过去十多年酒店数量不断增加,市场到今天已饱和,未来必有更多酒店结业。

 

“不论是因为疫情、经济,还是政治理由,内地人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往般蜂拥来香港消费了。”

 

尊重受访者意愿,曾文义、李美琪、关达雄、张家芸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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