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末,西方地图出现“泛春洲”(Fan-Chin-Cheou)一地,原来就是香港最早的名称? 香港出产的粪便曾是“抢手货”?全港首批公厕原来在1867年兴建,更只得男厕而没有女厕?这些看似无聊的小趣事,是激发黎善珩(Godfrey)探究香港旧历史的原动力。 2016年,他与友人创办“港识多史”,在网上撰写香港历史故事,当时连接受访问都要带面具、用化名。事隔数年,如今真身上阵,全因历史工作不再儿戏,要传承以香港人视角的历史事实,先要懂得为自己的名字负责。 把历史通俗化背后的认真考究 “香港从事历史行业是很刻板化,大多数人都是从事博物馆或大学工作,所以我想用新方法推广历史,将历史行业建立新方向。”Godfrey最记得小学三年级那年,初次接触到《世界历史漫画》,从此爱上历史,即使高考那年考到“2B1C”(注:两个B级成绩、一个C级成绩)的好成绩,仍然坚持就读历史系,“读历史可以认识更多这个世界,虽然读历史不会教你如何找工作,但老套地说,是可以扩阔眼界。” 2015年自香港中文大学历史学系毕业后,Godfrey说想在各大院校的社交网站Secret专页上发帖,尝试找志同道合的人,记录香港衣食住行、文化艺术、地区探秘,以至历史人物故事。没有金钱回报的事,竟也可吸引十多名学生仗义帮忙,最终“港识多史”网页在2016年底面世。 除了参考外国的历史通俗化的频道,例如“臺湾吧”、Kings and Generals外,本地历史考证功夫也必不可缺。 香港公共图书馆旧报纸资料库、香港大学旧法例资料库,以及存有逾三万张旧香港相片的Gwulo网,成为他们重要的资料来源,“看完一手、二手的史料后,我们会判断是否合理,再查找不同史料核对。”Godfrey说,团队会从日常生活或时事出发,再寻找相关历史小故事。如2016年里约奥运开幕,欧铠淳持区旗领香港代表团入场,他们其后写了一篇文章,关于香港土生土长的泳手戚烈云,在1957年成为首位打破一百米蛙式世界纪录的香港运动员。 除了本地香港人故事,他们也会介绍知名外国人在香港留下脚印的趣事。包括在日元纸币上看到日本“文明之父”福泽谕吉,就是在香港萌生了《脱亚论》。1861年,福泽随外访团到香港,当时他向本地小贩买鞋,但身旁的英国人却先入为主地认为小贩在敲诈福泽。面对这指控,小贩害怕得不敢反抗。福泽因而写了一篇题目为《高压亦愉快哉》的文章,认为弱肉强食下,日本应参考西方国家富国强兵,并与东亚邻国绝交,这成为影响日后的《脱亚论》。 当历史遇上政治 这班90后凭一股傻劲,写下老少咸宜的香港历史轶事。 成立六年,“港识多史”渐渐在社交平台冒起,其Facebook专页现时已有逾4.5万人赞好,Godfrey从中也了解到香港人喜欢炒热话、抽水(借题发挥嘲讽)。2019年,当整个社会都关心香港政府修订《逃犯条例》时,他们写下题为〈中国伪造证据要求引渡政治犯洪兆麟〉的文章,以这史例回溯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政府,已经常常要求香港为中国引渡逃犯。 对于在玩“擦边球”,Godfrey无奈说,“当时当然不担心,但现在固然担心。人在香港,这个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或多或少也有些限制…但我只是反映史实,而这些历史真的发生过,不是我捏造出来。”但他也同意,历史从不中立,“因为历史一定有自己角度,没有自己的角度书写历史是不可能的,但一定要公平。” 近年,历史更被搬上法庭。在首宗涉及《港区国安法》的案件中,历史学家、岭南大学历史系教授刘智鹏被委任为专家证人,论证被告唐英杰在电单车上挂有写上“光復香港、时代革命”这八个字的旗帜,具有“分裂国家”的意义。被问到会否痛心历史被政治化,Godfrey慨叹:“我不懂形容是否心痛,但我觉得这是香港所有行业都面对的问题,不单是历史…” 同行如何演译历史控制不来,既然历史不可能中立,他们唯有恪守公平原则。三年前,团结香港基金成立香港地方志中心,耗资7.8亿元编撰《香港志》,内容自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起,至2017年7月1日的香港历史。其中刘智鹏及前香港历史博物馆总馆长丁新豹有份担任主编,唯内容错误描述香港第一女飞鱼杨秀琼的事迹外,亦无具体谈及“六四事件”是甚麽,一出版便被批评是企图淡化共产党的缺失,贬低港英政府对香港的管治贡献。 有份批评《香港志》的Godfrey直言:“我是凭良心批评他们,因为他们许多事情都带有政治立场去写,所以会偏离史实…他们轻易去划分英国人、欧洲人、华人,这样去形容‘中国’是带有民族主义的,觉得英国人一定是压迫华人,所有英国人制定的政策都是为了歧视华人…他们很轻易綑绑式划分这些族群,好像骑劫所有香港人都是这样想。” 故此,港识多史打着“香港历史社会研究社”的旗号,冀能更公平地记录自1841年香港开埠以来的历史。Godfrey知道,团队再也不可以“柴娃娃”(不够认真)地写写文作罢,要为出品细节度负责,就要放下面具,用真名、真身示众。港识多史及后亦获出版社青睐,一连出版三本关于香港历史的故事书。 移英成员:该如何在海外传承香港历史? 成员之一、26岁的岑鉫文(Brian)是Godfrey的中大师弟,2021年透过BNO签证移民英国。一到埗已积极发掘更多当地的有趣历史,例如拍片讲述伦敦第一个唐人街是在东伦敦灰岩楼(Limehouse),而不是现时为人所知、位于西敏市苏豪区的唐人街;甚至办新书分享会谈港英足球史、快餐文化等。 这些小知识或能吸引眼球,但Brian直言,面对大批港人离散来到英国,在传承历史方面有新挑战:“在英香港人群体是比较新的群体,与我们认知在唐人街的华人不一样。今时今日,民族概念及身份认同转变很大,所以英国香港人的身份很特别,如何办一些他们觉得有兴趣的事、对他们而言有用的事,是需要探索的。” 他特别提到,2021年七月在西环办新书会,当时有一对母子手持他们的书籍并拿下其签名,坦言很害怕日后小朋友未能再阅读到相关历史书;翌年四月,Brian竟在英国拉夫堡(Loughborough)重遇那两母子,更感慨是,他们仍然手抱着在西环购入的签名书。 “有人说,我带了小朋友来(英国),但可能过了十年、廿年,‘香港’两字对下一代而言没有意思,因为他们生活在英国…我们希望大家学习历史是因为觉得历史有趣。当然时代影响下,令到很多人因政治、责任等种种原因去关注历史,那是好事。但如何留着这班人,令他们继续留意历史呢?‘责任’不可谈一世,因为学习都是由兴趣引起,是自发的。” 可是,当历史由胜利者撰写时,真相如何传承下去?Brian续说:“历史所讲的事实,是一个‘很大机会倾向是事实’的事实,历史是没有百分百。如果大家捨弃辨认的能力,就会出现对历史不再感兴趣的情况。我觉得是可悲,这代表整个世代没有了创造力、创意力。背后牵涉是一言堂,你不需要去想其他东西,你可以抛弃思想,很简单的,你去选择相信一样事情。又或有人说这件事是这样,就是这样发生。但历史不是数学,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中国作家余秋雨写过:“历史是一堆灰烬,当我们把手伸入灰烬中,期待的是星星之火所带来的馀温。”意思是,纵然历史是过去式,却可以为现今社会带来启示。历史皇朝由强转弱有规律可循,还望在这个大时代底下,留下港人要执着辨别是非的能力,离散港人则要奋力传承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