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台湾人、香港人被诱骗到柬埔寨和缅甸等国“淘金”的报道引发关注。报导指，被骗者多数先到泰国，再被转卖至柬埔寨、缅甸等地区，甚至有封闭园区将他们集中管理及强逼劳动。这类跨国的人口贩卖令救援工作更加困难，官方须与多国周旋，而当地的非政府组织（NGO）也面对很多自身的挣扎与困难。尽管如此，有台湾学者仍然认为，由民间团体主导救援较佳，因台商在当地有较多的经济利益，若参与救援，或触碰到背后的利益集团，他们也未必愿意掺一脚。 香港保安局在8月28日表示，港人在东南亚遭诱骗的求助增加至41宗；有23名港人已确认安全，当中12名已回港。至于其余的18人，有12人身处柬埔寨、6人在缅甸，人身自由受到限制。 台湾劳工局8月初统计指出，约两百多名年轻人受困东南亚。求职诈骗亦蔓延到澳门，当地司警称，多名市民怀疑被骗至东南亚赌场工作。 不少分析都提到，东南亚多国诱骗华人并非近年才出现的情况，而是存在多年的问题。惟联合国录得的数字，却缺少了这一部分。 疫症加剧人口贩卖 根据联合国国际移民组织（IOM）2021年援助人口贩运受害者的数据， 来自孟加拉的人口贩运受害者占亚太地区的大多数，录得51%；其次是缅甸的25%。而当中的个案，绝大部分人（92%，即约7,000名受IOM援助的受害者）都被强迫劳动。同年，最多亚太地区受害者的剥削国同样是孟加拉，为51%；马来西亚居第二，录得8%。 虽然IOM在2021年，几乎没有通报来自柬埔寨及缅甸的人口贩卖情况，但美国国务院公布的2022年人口贩运报告显示，柬埔寨人口贩卖的评级由2019年开始，降至中等级别Tier 2的观察名单，2021年进一步下降至Tier 2，2022年更降至 Tier 3，与缅甸同级，反映柬埔寨人口贩卖情况较去年严重。 IOM及美国国务院都指出，导致当地人口贩卖情况恶化的原因之一是新冠疫情，弱势群体为糊口而遭受贩卖，并受到多种形式的剥削。 在2019年起协助柬埔寨人获得出国工作证件的志愿者Sheena指出，近日的华人受害人所遭受的剥削程度属最严重，这有别于她一直协助的被贩卖到泰国的柬埔寨人。这些柬埔寨人经历的剥削程度属轻微至中度，但他们同样地面对新冠疫情带来的冲击，尤其是经济冲击。 2016年，柬埔寨西亚努港（简称西港）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战略重镇，吸引大量中国人发展博彩公司，后来因柬埔寨政府大力扫荡，不少当地博彩业转为线上博彩，甚至地下发展，成为帮派控制的诈骗集团 。柬埔寨政府曾经紧急立法，禁止线上博彩。 Sheena认为，有数个原因促使诈骗集团于个别省份横行：一， 当地早前急增的博彩业，大幅度带动犯罪风气与非法活动上升；二，线上赌博禁令打击赌博业，加上疫情冲击旅游业，迫使博彩业大规模转型为诈骗公司。 她忆述：“2017年前比较零星（诈骗）个案，甚至我都没什么印象，但2017年开发了西港后，中资（商人）可进入柬埔寨开赌场，柬埔寨边境多了赌场和黑帮，明显多了枪击案、打斗、伤人事件，连柬埔寨人都收到很多诈骗电话。” 她又引述目前身处西港、能上网的人指出，西港“出事”的封闭园区都是新发展园区，处于市中心的外围，“地理上距离市中心远一点，相信是2017年涌入西港的新开发（发展商），因为市中心满了，就涌到去边界发展，最旺的地区见不到（园区）”。 同时，诈骗集团也活跃于首都金边或其他地区，但多数是零星的一两栋大厦，又或隐于民居。Sheena说：“市面上大量公司、酒店、大厦，以整栋式招租，据闻大量租用的华人背景公司，他们都以封闭园区式使用整栋建筑物，让人推测是涉及非法行业，主要包括近期被高度关注的诈骗公司，但程度都没有西港那麽夸张，西港的状况令事情更为复杂。” 由于西港引入了很多中资背景的公司，加上不少当地的投资者经过数年时间，现时开始入籍柬埔寨，有了当地的公民身分，能让他们更正当地购买更多土地、做更多买卖。Sheena指出，这牵涉到很多利益交换，同时更能提升当区掌权人的影响力，“这就是贪污”。 国际营救关键在华态度 研究东南亚多年的佛光大学公共事务学系教授兼系主任陈尚懋也提到，西港的情况正是官商勾结，“中国人循一带一路的商机来到柬埔寨，取得柬埔寨公民，跟柬埔寨高官‘结合’……柬埔寨政府要去处理是有难度，但也开始处理，因为国际媒体关注”。 他相信，今年11月之前，柬埔寨政府会处理事件，“因为届时东南亚会有一系列重大的国际会议，包括柬埔寨会举行东盟首脑会议（ASEAN Summit），（处理一下）至少能减轻一点点人口贩卖的罪名”。 不过，他质疑在 11月之前，是否能将西港整个诈骗园区“移除”，预计柬埔寨政府只是救出一些不知道可能要去做诈骗的人。 他再次强调，目前在西港从事诈骗的大概有三类人，一是诈骗集团、二是心甘情愿去诈骗，“第三类是主要要营救的人，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做诈骗的”，而柬埔寨政府也是选择第三类的人营救。 那麽，为什么不去处理第一和第二类人？陈尚懋重申，这回到官商勾结的问题上，柬埔寨政府要触碰到牵涉到跨国利益（中资公司）的议题，令他们相当“难做”。 因此，陈尚懋认为，中国政府的态度对整个营救工作很关键，“初时，有些中资公司通过西港的项目洗黑钱，而2019年8月柬埔寨政府禁止线上赌博，相信也有来自中国的压力……且看这把火会不会最后烧回中国大陆”。 事实上，中国在2021年起，多个省份已经发出“劝返令”，要求在柬埔寨、缅甸等国从事诈骗的人尽快回国，否则注销户籍，最终也有23万人回到中国。 陈尚懋说：“中国政府加上柬埔寨政府一起处理，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然而，如果事件不是这样顺利发展，而是柬埔寨诈骗集团11月前被“逼迁”到缅甸，营救的难度和复杂程度也会加剧。 缅地方势力增救援难度 陈尚懋推算，若柬埔寨诈骗集团迁移到缅甸，多数只会在缅甸边境“落脚”，因边境地区属于平行政府“民族团结政府”（NUG）的势力范围，与诈骗园区形成“共生的关系”。 他解释，由于中央政府（军政府）在边境的管治比较弱，而NUG也有由少数民族组成的武装部队，“这些武装部队并不弱，甚示可以跟正规兵队抵抗，如果他们跟诈骗集团勾结，（NUG）提供土地，诈骗园区提供军费，两者可能让诈骗园区发展更壮大”。 然而，一旦柬埔寨诈骗集团迁移到缅甸，将对台湾的营救行动更为不利。陈尚懋说：“毕竟因为台湾面对的国际政治现实，中国跟缅甸和柬埔寨的关系都相当好，特别是军政府……早前的政变事件，连联合国、国际机构想介入也难，可能最终也要靠民间机构。” 对NGO来说，要营救第三类的受害者也有一定的难度，但比起商界要冒的政治风险比较容易。陈尚懋举例说，当地政府贪腐、要付高昂的赎金，“一到两万美元不等，甚至多达两万五美元”；如果家属拿不出来，“NGO也没办法”。 他续称，台湾政府及社会都希望台商救援，因为台商过去在柬埔寨，已经建立了很好的政商关系；但对台商来说，这可能就会罪了当地的一些官员，导致商业关系受损，进而减少愿意去救援的意愿，“他们现在的意愿也比起刚发生这些事件的时候较低”。 但是，Sheena也有谈到一众NGO在柬埔寨面对的困境：行事讲求关系。她指出：“（诈骗）牵涉跨国、跨权力机权的网络，若没有国际执法组织、国家执法部门或高级权力等介入和参与，即使有钱，一般都极难进入特别区域营救。” 同时，她也强调，很多国家都有贪腐问题，“不是一个贼、一个华人，而是每一个架构内都渗透了这些人，谁是谁非，要一直做下去才知；如果不去接触这一块（敏感议题，例如人口贩卖），其实也改变不到太多”。 两岸与东南亚关系 有评论将柬埔寨诈骗园区盛行，归咎于中国的“一带一路”政策。也有评论批评台湾缺乏营救能力，并顺势将矛头指向多年来“南向政策”的失败。一场世纪疫症打乱了两岸的东南亚外交部署，也引发了诈骗园区盛行的情况，到底“一带一路”、“南向政策”未来该怎样走下去，值得思考。 中国正面对包括房地产危机在内的内部经济动荡，当被问到会否预计中国减少“一带一路”的投资金额，陈尚懋回应称，虽然“一带一路”目前的形象不太好，但相信不会减少很多钱，“可能有一点减少，但中国经济外交手段一定不会松懈”。 他以近日的“榴槤外交”为例，中国加强购买越南、泰国、马来西亚、柬埔寨的榴槤，以增加对这些国家的经济影响力，并指中国“没有减少投资（东南亚），反而强化了，增加其依赖程度，又譬如中寮铁路”。 另一方面，台湾的蔡英文政府在2016年上任后，重提李登辉年代的南向政策，因此有了“新南向政策”，希望从马英九政府的西进、亲中政策，重新聚焦推进与东南亚的关系。 回看“新南向政策”的成效，陈尚懋说：“在（蔡政府）第一任期，确实发挥了不错的效果，过去台湾的经济实力比较好，希望台湾资金去（东南亚）投资、旅游。但现在的关键是双向的人才交流 ，people to people exchange，例如吸引更多学生来台念书，也是做得到，（东南亚学生）人口增长了几倍。” 打乱台湾的“新南向政策”，也是这一场世纪疫症，双向的人才交流因封关等防疫措施停止。加上美中关系在2018年至今，一直胶着，甚至恶化，台湾的重心开始转移到“印太策略”，加强与美国、日本及欧洲的结盟关系。 陈尚懋承认，台湾政府对东南亚的重视度“有一点减少”，但不认为“新南向政策”失效。他指出，在美中一直紧张之际，东南亚“扮演相当、相当重要的角色”，中国过去一直通过“一带一路”或东盟，为东南亚国家提供经济保障；美国之后也为东南亚提供政治安全保障，包括“四方伙伴关”（QUAD），甚至近年提出的印太经济架构。 虽然台湾在当中的角色比较被动，但陈尚懋说，台湾可借由美国作为一个中介，与东南亚的关系不见得会比第一任蔡政府差，“根据今年的调查，10个东盟国家，有7个在美中之间会选美国，只有汶莱、柬埔寨、寮国这三国选择中国。台湾转移到印太，与美国加强结盟 ，美国反而也与东南亚有更好的结盟关系”。 他又补充，撇除美国和中国，东南亚国家的第三个选择是日本或欧洲，“美国应该要强化一下日本在东南亚的角色”，因为日本在文化层面有比较强的软实力，可互补美国硬实力比较强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