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一间放满各类型独立杂志及一二手书籍的书店里,摆放了一本在售的中文独立杂志,创刊号的封面画了一群手上举起白纸的人,其中一张写上了“留白留自由”。这本名为《莽莽》的杂志于2023年发行第一期,除了线下发售之外,亦有线上的网站,打着“一本不受审查的中文杂志”的旗号。 《莽莽》的成员约了我在这家它们合作的书店里踫面,这家名为Hopscotch Reading Room的书店,座落在大街里面一个院子当中。除了德国合作的两家书店以外,杂志目前也跟美国、台湾、马来西亚的书店合作,以让各地华文读者群体能够接触得到。 创刊的缘起 《莽莽》看似是“横空出世”,却是脱胎自一次柏林的抗议集会当中。 “我们都是在柏林的抗议集会上认识彼此的。”《莽莽》的责任编缉泡桐回忆起各成员相识的开端。 2022年11月12日,多个来自中国大陆的年轻人走到了柏林亚历山大广场的世界钟前,参与了声援“四通桥勇士”的集会,当时有数十人参加,也有从其他欧洲国家特地过去柏林参加抗议的中国留学生。 那是在二十大闭幕之后、习近平确定连任总书记的时间点。那天在抗议活动结束之后,有一群参与者去了看有关香港反修例运动的纪录片《因为爱所以革命》,泡洞说:“看完电影之后,大家在电影院的出口处把口罩摘了,这样子开始了初步的认识,那天我们就一起吃晚饭,之后去了酒吧聊天,一方面是因为大家一起参与了这个事情,另一方面也在讨论有没有其他的一些新的点子,当时就突然有一个点子,是不是能办一个独立的刊物呢?” 泡桐说,有见于海人华人群体比较少在办独立的刊物,也想做自己视角出发的一些写作跟创作,故当有人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就是一拍即合,大家都蛮想做的,但当时不知道会做成怎样,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人有先前的经验。” 《莽莽》的成员大约有十人,目前分散在欧洲各地,有人是学生,有人是上班族,主要是以素人为主。 当时提出办杂志的想法来自于另一位成员桐生,“其实有这个想法很久了,我在国内的时候也有帮性别平等的公众号做一些内容,每次文章发出来立刻就被删,这篇发不出来,那篇发不出去,我们就在想怎样才能把这些知识传承下来呢?因为不断的删除就代表不断的产生遗忘。”过去中国曾有过一些地下独立刊物的制作,但都遇到被查禁的状况,桐生觉得,既然在国外有自由的土壤跟环境,那是不是能让独立刊物在国外出版,“在柏林这个地方搞一个地下刊物这样。” 以母语写作的重要 “草生于广野,不加修裁、未经礼仪,是谓莽莽。二零二二年末,我们创立《莽莽》,它是一个实践中文创作的公共媒介,涉猎时政、社会、文化等议题。我们作为身在海外热爱自由的一群人,既争取身体的行动,亦致力于信息、思想和艺术的传播。我们捍卫以中文自由写作的权利,用母语来记录当代、对抗遗忘和发起辩论。”这是《莽莽》编缉部写下的创刊词。 以中文母语去书写和记录,为什么如此重要?两人不约而同的解释,那跟他们在国内进行公众号书写时的经验有关。 泡桐回忆起在国内的时候,当时有在经营一个公众号,“因为公众号的审核比较严格,所以慢慢发展成写诗的习惯,包括跟政治有关的诗,因为诗相对比较安全,不容易被列为敏感发不出来。”然而,这种透过诗的形式去转换而成的书写,无法表达真实的想法跟情况,对他来说,“某种程度会被异化,我作为说中文的人,但我不能用母语直白的把它表露出来,变成要用一种委婉、含蓄的表达形式。” 桐生记得,那时候为了要应对审核,公众号的成员都做过不同的尝试,务求让文章能够刊登出来,“比方说自己会检查看会不会有像自由、民主、女权等等这种敏感词,有的话就要在发出前提前把它替换掉。我们尽量不去完全把字眼删掉,一开始用拼音,后来拼音他们也能识辨出来,那我们就把拼音换成替代词,像是民主变成皿煮,后来这招也不行了。” 更甚的是,那些年为了通过审查发文,TA们甚至去淘宝购买“代审服务”,“有专门这样的业务,几十块钱,帮你审查这篇文章关键字在哪,它们有自己的敏感词库、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知道这个事情,通过这篇审核我们再去改我们的内容,”然而,就算过得了电子审查的部分,还是过不了人工审查,“人工审查能看出你在隐喻什么,哪怕你只是写东欧的民主故事、你把哈维尔的文集放上去,人工审查是能看出你在暗喻某些事情的,也会把你删掉。 ” 然而,这样下来,不免感到意兴阑珊,“后来这样就不想干了。”桐生说,那些被删掉的文章存档目前会被收录在如网站“中国数字时代404文库”、telegram频道“简中赛博坟场”上面,在审查与不断被删除的书写环境待久了,来到海外有了自由的空间,希望能够把自由书写的文字能够记录及流传下去,“我们能不能让我们的文章正常地流传下来呢?不用上他们的坟场。” 泡桐补充,现在《莽莽》希望能够透过独立杂志作为平台,提供一个不受审查的地方,让人能够以母语去继续写作,“一方面让大家投稿写作,不同担心提到习近平或其他敏感词时被删除。另一方面,在简体中文的世界里,一直要用谐音或其他替代表达来进行写作,这个平台能让大家真正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受干扰、也不受审查地去自由创作。” 像植物般恣意的生长跟写作 取名为《莽莽》,是十个成员共同投票出来的决定,“排名第二的名字是《载舟》。”泡洞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是由另一位成员所提出,寓意是在一片旷野之中,植物能够恣意生长、不受拘束,“想体现出海外跟国内的白纸运动,就像这些植物一样,在一片没有边界、没有限制的平台上,各自不同的生长。” 翻开杂志的第一页,印着一句大大的口号:“高墙内外,野蛮生长”。泡桐说,那个高墙是以柏林围墙为原型,而植物在当中慢慢去生长越过,“ 柏林墙本身象墙就是割裂、对自由的限制,我们做这本离志就是想打破这种对母语写作的限制,大家可以恣意的生长、写作。” 谈到创立独立刊物的困难,主要是来自于人手跟资源上的缺乏,基于安全的理由,所有决策跟工作都是在十人团队里解决,“内容产出、排版、对外联络、筹备资金……所有的东西,而文案跟图片都要有人去做,但我们所有人都没办法全职在这上面,大家都是用自己业余的时间。”他们笑说,那是一种“用爱发电”的状态。 基于成本的关系,第一期发行的数量为五百本,目前跟柏林、北京、台湾、马来西亚的独立书店合作。负责与各书店联络的桐生认为,在这个联络的过程当中,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就觉得独立书店真的很重要,是整个文化生态的一部分,如跟台湾的飞地谈的时候,会谈到一起办活动,这些独立书店就像18、19世纪的咖啡馆,提供给大家一个社群交往的机会,而我们又跟这些独立书店是有很强的连结,都是尝试在记录、推广、保持文化生态的空间。” 除了实体杂志外,《莽莽》也设立了网站,把杂志的电子版本上传,他们说,如果只办实体杂志的话,那会到不了中国大陆里面去,“中国内地的读者是绝对看不到内容,有线上的话,只要掌握翻墙的技术,就可以直接通本浏览,所以也可以打破这个高墙的限制。” 目前《莽莽》暂定以季刊的形式出版,除了办杂志以外,他们也着重跟读者、写作者之间的互动,希望能够在办杂志以外,尝试去建立及维系欧洲在地的社群,“如果有一些文化空间或独立书店,对我们也是非常有帮助的。” 对于未来的展望,泡桐笑说“最初的展望就是第一期能够出来,也没有办法预估太多,目前希望是杂志能够一期一期的出来吧。”而桐生希望,《莽莽》能够成为一个对话的空间,他以第一期的内容里面,两篇分别来自伊朗跟维吾尔人的抗争故事来解释,“觉得正式开启了我们国际化的一个路线,在长期的propoganda之下,我们各个族群都处于一个不信任、信息不对称的过程当中,现在终于有机会大家坐下来去阅读,如果《莽莽》能成够族群之间去分享自己的故事,展示出过去被标为敌人的人到底是怎样生活、如何经历自己的一生、跟我们有多么地相似等等,也是放下成见、相互交流的机会。”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以上皆为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