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4年的台湾“太阳花学运“、2019年的香港“反送中“、到2022年的俄乌战争,每次一个社会出现动荡,不同力量出现冲突后,当地的传媒生态会出现洗牌,其中有不少独立媒体会经历这些重大的社会事件后诞生。这些新创的媒体,常常独立于主流的、强势的意识形态,拥有较为年轻的媒体人团队;他们中有一部分已经找到财政可持续发展之道,有些仍在裂缝中努力生存。 永远的百分之一 随着俄乌战争爆发,乌克兰的媒体生态有着明显的变化。 在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正式入侵乌克兰前的数个月,俄乌边境已爆发零星冲突。拥有加拿大籍的乌克兰大学生Sergiy在多伦多一所大学毕业后,2021年年中便返回乌克兰生活。从政治学系毕业的他,对记者的工作感兴趣,于是他回到基辅时,加入了当地的英文媒体《基辅邮报》(Kyiv Post)。 但好景不常,Sergiy在《基辅邮报》工作了一个月,就被解雇了。 Sergiy回忆,2021年11月,《基辅邮报》的“亲俄”高层要求编采团队发表一些“不符合客观报道守则的文章及报道”,整个编采团队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并发起工业行动“开天窗“,有好几天都没有刊出任何报道,是办报20多年来,很罕有的工业行动。他也有参与这个行动。 数天后,《基辅邮报》亲俄的高层“一怒之下把整个新闻办公室(newsroom)关闭,解雇了整个编采团队“。及后,Sergiy与30多名同僚成立了独立媒体《基辅独立报》(Kyiv Independent),“既然拯救不了《基辅邮报》的存在价值,就把它的精神延续下去“。 Sergiy在《基辅邮报》短短的工作时期中了解到,媒体高层干预编采团队的工作,在当地也是十分常见,尤其是2014年爆发克里米亚危机之后。“很多媒体高层都顶着老板和广告商巨大的压力,因为来自俄罗斯的资金比较多,所以他们的立场也相对倾向俄罗斯,不想得失金主和广告商“,他解释。 他举列说,就像乌克兰的总统泽连斯基,“当选之前、(俄乌)爆发冲突之前,他也曾经被归类为亲俄,但未至于把国家利益奉上。这正正是媒体业老板、高层,甚至媒体生态的缩影。有同僚说,开战后大家(媒体老板)都知道是时候要选边站了,不能一方面想赚俄罗斯的钱,又不得罪本国民众,他们也抵不住民怨,那你能想像还未正式开战前,他们要如何讨好俄罗斯资金”。 泽连斯基的竞选主张明确表示,希望通过与俄罗斯和平谈判。再加上泽连斯基出生于乌东俄语区,当选前使用俄语为主,并曾在俄罗斯长期工作,与俄罗斯资本和媒体有长期合作关系。因此,他当时被反对者指称是俄罗斯间谍、亲俄的卖国贼,认为他当选后会出卖乌克兰。 谈论到《基辅独立报》的社会责任与使命、与传统媒体的不同,Sergiy笑言:“我们的出现一开始是为了对抗媒体金主干预新闻自由、编采自由,但出现的时机看起来‘刚刚好’(seems to be right time),就在(2022年)2月正式开战前出现。《基辅独立报》除了在战争中提供全面、客观的资讯,还开始了一系列的侦查报道。” 当中引起广泛讨论和关注的侦查报道,包括《外泄文件显示:克里姆林宫拟在2030年之前接管白俄罗斯》(Leaked document reveals alleged Kremlin plan to take over Belarus by 2030)、《俄罗斯虚假讯息在美国何处孵化?》(Where does Russian disinformation incubate in US?)、《乌克兰记者揭4名俄罗斯神风敢死队无人机操作员身份》(Ukrainian journalists identify 4 Russian kamikaze drone operators)等。 Sergiy强调,侦查报道和事实核查(fact-check)在战争中显得尤其重要:“在2月24日前几个星期,假消息充斥着整个社会,如何为民众理顺当前的局面、辟谣,成为我们那个时候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其后,《基辅独立报》展开调查报道,并视此为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 BBC在2022年12月的报道中曾经提到,俄罗斯的入侵在乌克兰以往多元化的媒体市场中,“留下了重要的印记“。报道指出,过去常常提出不同观点的主要媒体,在他们的战争报道中不断发放鼓励民众参军的讯息,主流的商业电台和公共广播公司更推出了新闻联播,旨在促进民众团结、推动他们参战。这明显与《基辅独立报》所走的编采路线不同。 在和平时期,乌克兰已经比邻近的前苏联国家享有更自由的媒体环境,但挑战也很多,包括虚假讯息、针对记者的暴力行为。最受欢迎的电视频道都在富豪大亨的控制之下,独立媒体则普遍依赖赠款和捐赠。 《基辅独立报》以网页形式刊出报道,并透过Patreon收取订阅费用,每个月的订阅收入足以支撑他们的运营。根据Patreon的公开订阅资料,《基辅独立报》每个月订阅人数超过9800人,订阅收入约8500美元。 Sergiy指出,当中有很多海外(乌克兰)读者订阅,他们视此为支持乌克兰和新闻自由的其中一个方法,也是持续发展的支撑点。除了订阅收入,《基辅独立报》还引入了其他投资者,但为了避免《基辅邮报》干预编采自由的事件重演,“我们创立的时候,坚决让编采团队持有51%的股权,如果出现了资金方与编采团队的分歧和争议,我们永远多1%的话语权。”这1%是《基辅独立报》保持其独立性,以及实现财务可持续性的重要因素。 在《基辅独立报》的成立宣言中,列明了这个刊物属于“它的读者和社区,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不会依赖寡头;该出版物将取决于读者和捐助者的筹款以及后来的商业活动;将始终至少部分归其记者所有”。 虽然有其他资格,但不足一万美元的订阅收入确实难以聘请太多全职记者,不少包括Sergiy在内的创始成员,都是以兼职、合约的形式,为《基辅独立报》工作。俄乌战争开始不久后,Sergiy带同妻子和初生的儿子离开乌克兰、回到加拿大生活,他驻多伦多撰写欧洲政治新闻的内容和报道。他说,《基辅独立报》安排了跟他一样拥有外国籍的记者驻外,“驻海外的记者会定期在某个城市聚会、工作,需要合作的时候,就趁那个时候完成工作;以我为例,我将会到欧洲与当地的同事聚会及录制节目。” 从部落格走到独立媒体之路 2014年台湾爆发太阳花学运,带来的政治影响存至今仍然存在,也在当时成为不少年轻人的政治启蒙。当时,杨贵智正就读东吴大学法研所国际法组,碰上“太阳花学运“;各式关于这场运动的“懒人包“在网路上流传,解释何谓“服贸”(《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但他认为,这些资讯不仅片段,脉络也不完整。 贵智谈到2014年创立“法律白话文运动“(下称“法白“)时笑称:“(我们的)专长是法律,也只会法律。“谈到当初成立法白的初衷,他说在台湾,大多数的人不懂法律,但是从小就被教导要遵守法律;也有很多人因为无法理解法律,所以对法律产生许多误会,希望透过“白话文”(而不是艰涩的法律用字)的方式传播法律知识,告诉大众如何思考法律议题,让他们的声音与主张被听见,也被法律尊重。 作为“法白”站长的贵智和好友一开始以部落客的形式,发表法律“科普”文章,慢慢开始制作更多内容、在更多网络平台发布内容,发展到现在“独立媒体”的模样。法研所毕业后顶着执业律师头衔的贵智,算是“半途出家“,他没想到自己也有“做媒体”的一天。 “(太阳花)学运只是一个时代背景、脉落、启发,当时的台湾社会很多人在讨论服贸、分享两岸的服贸协议的法律资讯......学运带来热潮,(“法白“)很多人看;学运结束后,我们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义,也发现当时台湾没有人在网络做法律资讯分享。” 贵智提到太阳花学运期间有很多误导大众的“懒人包”、资讯。这是否代反映了当时的一些媒体或社会“乱象“,例如新闻娱乐化?对此他表示:“现在是同业,不好意思批评别人,也不算是乱象啦,哈哈。但说当时的情况,当时确实觉得,主流媒体(鲜明)政治立场、意识形态比较严重-这家(媒体)帮国民党讲话、那家帮民进党讲话、这家是中共统战的。8年前心情,实确觉得(媒体)很偏颇,想要做最公正的。” 他指出,在太阳花运动发生后,的确有一波公民媒体诞生,他们以小型网站的形式出现,但是这些“网络上团体有没有想往独立媒体发展,可能没有”,他们多数只是以个人发声、传达自己看到的真相,“一个人、一台手机,上传影片,就能做一个自媒体”,留下来转型、发展为独立媒体的平台不多。 他认为这一波公民媒体的诞生,不是直接指向社会、主流媒体出现问题或乱象,反而反映出“网络时代提供了草根、发声机会,(大众)传媒面对很大的政治压力,可能在财政方面,要主动迎合(政团)或背后不能发声,小媒体、小民众正好就利用网络发声”。不过在另一方面,“台湾民众对于主流媒体的品质不是很满意”,慢慢催生了一些独立媒体,包括《报导者》、《故事StoryStudio》,“(他们)以更专业的角色、更小的领域,提供更精致的内容,做到传统媒体应该有的品质,因为他们(传统媒体)应该更有资源服务大众。” 贵智特别提到,这一波公民媒体、独立媒体的诞生不是从发生“太阳花学运“后突然出现,而是从2012年的“反媒体垄断运动“开始“萌芽“,大众开始反思媒体的质量,“品质下降、为了迎合演算化”,这样的反思形成一个脉络,触动到及后的独立媒体诞生潮。 “反媒体垄断运动”是由“901反媒体垄断联盟”及台湾各大学院校学生推动的一场社会运动,反对旺中集团并购案、反对《壹传媒》并购案,要求制定反媒体垄断法,以维护台湾新闻自由、反对媒体垄断、防止中国企业与台湾财团控制台湾媒体。 如何做一个客观的独立媒体,说起来似乎很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困难的。“我们一开始完全没有(媒体经验),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做新闻......也是在边做边学习,现也算是一个媒体、媒体的角色”,不想让“法白”成为误导大众、或带是不好的效果的一个媒体。 他继续说:“做着做着发现(保持公正、中立)很困难......法律人想像的公平,与做媒体的公正、客观不一样。法律人的想像、或对于(媒体)门外汉来说,公正、客观等同不能有立场。例如,当我跟听众解释一件事情、社会议题,是从法律角度切入,这也是一种立场;一个法案好或不好,其实也是一种立场,只是不是我们传统看到的蓝、绿。没有人可以没有立场(追求)中立、客观、公正,不应该追求没有立场,而是要公平对待不同立场的人。” “法白”诞生接近十年,在媒体转型的浪潮之下,仍然生存着、不断成长,也算是市场给予他们的一个肯定。 贵智认为,传统媒体与独立媒体在经营模式上没有太大差别,两者同时面临数位平台的挑战,“唯一差别是,现在看到的独立媒体是从数位平台年代发展,但传统媒体大部分是从广播电视时代一路走到现在。(两者)面临转型, 一个遇到转型问题,一个在数位平台存在下来的问题,因为其他网络平台共同侵蚀媒体的生存,抢走广告收入。” 营运长徐书磊也同样提到,传统媒体面临转型困难,他们的资本多很多、规模大很多,但受众逐渐老化,而新一代受众习惯使用不同的媒介获取新闻、报道。“(台湾)四大报、各大电视都把重心移到做新媒体,包含YouTube和网络新闻,还要在数位转型的浪潮之下,维持过往那么大的规模,他们面临比较大的问题(挑战)。”他解释。 书磊说,这个变现的挑战,如何由流量转成营收,“不只台湾,各地媒体都遇到”,但他相信“法白”和其他独立媒体在这个浪潮下的生存空间是大的,“(独立媒体)必需精准的找到受众,(我们)没有外部投资,要加强针对受众专业服务。”他透露,除了订阅营收,“法白”为以顾问、服务供应商的角色,接不同的政府案件、补助案件,例如协助政策宣传、制作法制教育的内容,这也是台湾大部分独立媒体的生存方式和经营式-专注于提供他们专业领域的服务。 同时,他也承认,这对“法白”的独立性有挑战,“但比例要怎样权衡,我觉得每个媒体的拿捏不一样“。整体来说,他觉得影响不大,“因为我们有公开(资讯)、透明性,如果(政府合作案)成效很差,我们受众自然而然会直接反映”。他说,这个情况也同样发生在大财团、基金会投资的独立媒体,内容把关者由政府机关变成投资人,“两者那一个干涉程度比较大,都蛮难说的“,但现在“只要(我们)不把股份卖掉,做内容、靠什麽营收,都是我们自己掌控”。 至于中、港的独立媒体,发展起来则没有那么“幸运“、顺利,数量也相对少。 低调是生存之道 2021年10月8日,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公布《市场准入负面清单(2021年版)》(政求意见稿),禁止准入事项的第6项为“禁止违规开展新闻传媒相关业务“,要求非公有资本不得在中国从事新闻采编播发业务,非公有资本不得投资设立和经营新闻机构。这被视为正式封杀独立媒体、公民媒体。过往在中国被“封“的独立媒体,由海外的“有心人“承传这个精神与使命,包括由海外中国留学生为主的独立杂志《莽莽》。 时间推前一点到2020年4月,中国民间媒体NGOCN(简称“N记“)的营运主体“广州益友社会组织信息中心”,4月发布“注销声明”,结束15年的经营之路。以“行动改变生存“为理念的NGOCN,承传《民间》的精神,由讯息交流平台转向独立媒体。“N记”在2018年延期申请机构,却一再被政府(民政局)拒绝,银行账户也被亦冻结,员工更常常受到骚扰;在多方施予的政治压力之下,“N记”决定在2020年关闭。 “N记”关闭之后,一开始还有志愿者更新“N记早报”,在“NGOCN2”(下简称“N记2.0”)所在的平台发表,例如Telegram、Instagram、Matters等数位媒体,发表专题、深度报道和评论,也有公开徵稿。 从NGOCN实习小编、到曾经义务协助“成立”2.0平台的Lily(化名)笑着说,“N记2.0”严格来讲也不是“2.0”了,而是“N.0”,原生“N记”的微讯公众号都被封锁过多次,但正式发出注销声明后,“(N记)官方没有公布过,也没有回覆过其他媒体的相关查询,也许要从以前相对的高调、向民政局提出诉讼嘛,走向低调一点。” Lily在访问中多次强调自己不代表“N记2.0”的立场,也不方便多说媒体以后的发展。她说,她在中国过去一波打压独立媒体的浪潮里面,确实的感受到中国媒体人的韧力——一部分的中国媒体人仍然不愿意自我“阉割”,“他们没有停下来,一个号死了,就开另一个号;被注销了一个,就开另一个。” 原生的“N记”微信公众号从“NGOCN01”演变成“NGOCN05”,还有“07”的小号,甚至在2018年的以“TALKABOUT 1984”为ID,注册了最后一个微信公众号“NGOCN | 有种”。 Lily说,“N记2.0”继续关注劳工、性小众、维权议题,虽然她不再是团队之一,但也会偶尔使用不同的“化名”投稿,“大家一直以来都是默默的做、默默的的写”,在“、白纸运动的时候特别活跃。不过,她也不时感叹,尽管“N记2.0”还在,但中国的独立媒体已经不复存在,回想一下“2010年代还算是百花齐放”。 Lily大学主修新闻传播;也曾台湾的大学进修。中国独立媒体曾经成为Lily在大学念传播系时,想要毕业后追逐“进社”的目标,曾经成为“N记”实习生,“算是梦想成真的”。她也特别享受在台湾的时光,向往当地的新闻自由,“那时候很想直接待在台湾、不回国,发展原来新闻自由多么的可贵。幸运的是,她回国后加入“N2”当实习生,形容那里“是一个孕育我的地方”。 “及后的传媒生态急速恶化,我刚好在海外念硕士,海归后不想待这个行业。“如今,她已经不在国内传媒行业,对于过去几年中国的媒体生态,她坦言:“真的没什么好说,只有官媒,或被整改好的媒体,只有一个大立场......海外的独立媒体其实也不多。”但正正是这样,她偶尔看到有国内的媒体说出“不公现象”,也会感到有一点点的安慰,“不是完全绝望,可能由99%绝望,变成95%。” 不过,Lily也多次强调,仍然有很多“在体制内的记者,努力挣扎、希望带来一点改变,那怕就只有一点点。”“我就是那种受不了(体制)的人,才会离开这个行业、甚至这个地方。”她直言,“我在体制外已经感觉痛苦,难以想像在体制内,坚持想要打破体制的人,他们的心态是怎样强大的。” 虽说她已经有“95%的绝望”,但她仍然相信“做一些比完全不做的好”;除了“N记2.0”,她还会向不同独立媒体或民间媒体投稿,“希望以提供内容、资讯、观点的方式,为新闻自由出一分力”。她的投稿主题多数与新媒体、科技、性别、劳工有关的议题。 而在香港,近年的媒体生态也有很大的转变。2019年香港运动牵起的政治事件很多,包括实施《国安法》、传媒人相继被控告。自从壹传媒、《立场》等媒体倒闭后,不论在香港本土或海外,都有传媒人成立的独立媒体,例如《法庭线The Witness》《集志社》《庭刊》等等,他们希望记录当下的香港、捍卫新闻自由、关注少数团体(性小众、工人)的权益等愿景。 海外香港传媒专业人员协会(AOHKMP)月前发表“流散海外香港记者调查报告”,估计已有数百名香港新闻工作者移居海外,但由于难以接触11至20年年资的传媒人,目前无法准确估计有多少前香港记者移居海外。调查结果更反映,由港人创立的媒体正在海外站稳阵脚,形成一个新媒体社群。 曾为《立场》、《苹果日报》工作的X,是其中一家新创独立媒体的创办人之一,团体中多数成员身处海外,遍布加拿大、英国、澳洲,以国际视野报道与香港(人)有关的新闻。虽然他身处海外,但该媒体仍有少量特约记者身处香港,为减低“被骚扰”的风险,他要求使用化名处理整个访问,亦不愿提及该媒体的名称。他说:“大家(其他新创独立媒体)作为资深传媒人都很有默契,一切都要低调处理,我知道有些(新创的独立)媒体,全部成员身处海外,但他们仍然会低调一点。你不怕,但你还有家人、朋友,你也要为他们着想。” 很多时候,有能力移民或移居海外的人,都被视为“已经上岸”的人,也算是幸运的。为什么仍然要冒着政治风险成立一个独立媒体?“以前在香港好像没有特别珍惜,每天生活就是做、做、做,很忙碌、没有停下来想过,现在失去了才觉得珍贵......我做了一大辈子的人,好像只会做媒体,即便比起其他‘很有火’的传媒人,我不是开口闭口都是讲关于做新闻。做新闻对我而言,像是细水长流的事,可以的话,每一天做一点、做多一些。”X说。 他自认对香港的媒体发展比较悲观,相信如果再有比较高调或很受欢迎的独立媒体出现,也会受到很大的政治压力,“发展海外媒体是出路之一。”但他同时承认,“海外媒体”的监督力度也会相对低一点,“不过最终还是看你有多少人(成员)在香港挖资料,随着(政府)公开资讯愈来愈不透明,从官方文件挖到的资料很有限。”他认为,这一波的(海外)独立媒体成立潮流,正正反映出他这个想法,“悲观归悲观,做比不做好,说比不说好,对自己、曾经的同业、捍卫过香港新闻自由的民众,都有一个交代。” 与很多新创的独立媒体一样,财政上的可持续发展很重要,这也是X比较烦恼的地方。他所创的独立媒体不是以盈利为目标,但都希望至少可以收支平衡,“虽然愈多独立媒体愈好,但竞争也会变大,毕竟一个人的金钱是有限的,不可能期待他每家都捐款、订阅,经营模式和商业模型还要慢慢的摸索出来。”在达到以收支平衡这个目标之前,他还需要兼职打工。惟他补充,每一家新创的独立媒体都有自己独特和鲜明的风格和路线,吸引到的受众也会很不一样,“例如专注法律新闻《庭刊》和《法庭线The Witness》、记录小人物故事的《绿豆 Green Bean Media》。” 《流散海外香港记者调查报告》引述前壹传媒高层、海外媒体《棱角》总编辑潘丽贞表示,营运资金是他们面对的其中一个主要问题,《棱角》的资金不足以营运一年,所以目标集资32万美元,但创刊一个月后只得目标金额的1%。另外,多位匿名的受访记者均提及海外港人媒体比较难获得资金营运,所以不打算全职投身传媒行业;又形容那些媒体资源紧拙、人工不高,记者未必想在那里工作。 至于仍然在香港大众媒体内的同行,X说:“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大部分人其实还没有放弃,尽能力监察政府,可能从民生政策角度切入,空间比较大,但一旦触碰到政治,真的没话可说。有人说,他做了一个月的政改(政治改革)专题,直接不被刊出,而且没有给出因由,他大概明白了-解碰红线。有些人选择不说、不挣扎、不抵抗,以避免政治压力,这其实也没有错的,可能真的是当下最好的处理方法。我离开了香港,也不便评论太多,但我可以做的是,他们不敢说的,就由我们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