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Lucas带回来5个月后，佳晖把他丢了出去，抓住他的后脖颈，扔到宿舍门外。 Lucas这只流浪猫，脾气不好，通常的猫，一被拎起后，脖子就不动，而Lucas的猫爪会穿到后面挠，佳晖手上有一条条他挠的伤痕。养了Lucas一个月后就到暑假，佳晖把他寄养在上海朋友家，三个月后再接他回来，他不仅挠东西，还在衣柜里尿尿，佳晖训斥他，他更凶。佳晖想：“我对妳这么好，你就像仇人一样对我。” 但丢完就后悔了。“第二天在家里，他已经不在，就觉得心里有他活动的影子，还是有感情的。” 佳晖在路上找每一只相像的小橘猫。她记得Lucas鼻头有一个花纹，她会靠那辨认出他。找了四天未果，那天傍晚下课回宿舍楼下，大叫了一声Lucas, Lucas也大叫着从旁边的地下停车场跑出来。 新回到家的Lucas开始生病，拉稀、肠胃出血，佳晖带她去看兽医，陪他每天打针、输液。康复 后，Lucas性情大转，对门口的位置有边界感，不会随意跨出去。几乎佳晖走到哪跟到哪，有次佳晖不小心踩到他，他大叫，她拿起他看，看完手上有一大团脓，这才发现在Lucas的肩胛⻣处有个洞， 是之前被人用东西插进去虐待后留下的。佳晖想到，难怪他之前脾气那么不好，两个月时，走路歪七扭八像一个月的小奶猫。 中国大陆：街头相遇的缘分 在中国大陆，虐待动物的新闻层出不穷，除了地方性的条例规定之外， 并没有专门的立法惩罚动物虐待。有人大代表曾向媒体解释：“立法意味着高执法成本，而保护动物、关爱动物，更多反映的 还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需求。只有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精神层面的需求才会越来越强烈，反虐待动 物才能有更好的社会基础，立法才能够水到渠成。” 英国是最早出台反动物虐待法的国家。在香港，根据法例第169章《防止残酷对待动物条例》，如虐待动物后一经定罪最高刑罚是入狱三年，罚款20万。尽管在实际案件中，判决通常只是罚监禁几个月和几万元。 ( 出处：https://www.legco.gov.hk/yr20-21/chinese/fc/fc/w_q/fhb-fe-c.pdf) 佳晖在上海读大三时，在学校小径中间第一次遇见Lucas，当时她是围观同学中的一员，Lucas追着她的脚趾头咬，旁边学生说，这只猫跟你有缘分。佳晖就把他抱了回去。 十多年前，世卫组织估计全世界流浪狗超过两亿只。根据新华社旗下的了望智库，中国的流浪狗就占了其中四千多万只。 李蒙在今年7月21号把奥利捡回来的时候，它只有1.3公斤， 晚上八点，在下雨天的上海郊区，它畏畏缩缩蹲在他们车头。李蒙坐在这里打开车灯看到他，让男朋友下车把他抱了回来，用一个牛皮纸袋装着。 晚上在家帮奥利洗澡才发现，狗毛里隐藏了许多虱子，“像丛林里面很多虫子在跑”，李蒙“想想都密恐”，到最后也没被虱子抓完，通过给药杀死了他们。狗体内还有很多虫，去医生那给奥利开了驱虫药，他吐了十几只十几厘米的虱子出来。好在医生给她做了细小、大便、冠状检查等，她一切健康。 李蒙觉得自己被奥利可爱可怜的外表“蒙骗”了，抱她回来那晚，她一声不吭，娇小可怜。现在她经常嘤嘤叫，精力旺盛，喜欢舔咬东西。一看到他们，就热情飞奔过来，“把整个身体都甩过来似 的。”男朋友评价：这只狗还蛮能装的！ 李蒙才养了她二十多天，还不自信奥利亲不亲自己，因为她有时喝止她咬东西，狗就不理会她。 李蒙觉得狗是有灵性的。她给奥利一个尿布，她之后便都在那小便，怎么都不会在家大便。 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写道，人和动物的感情是牧歌式的。“没有人能给其他人一种牧歌式的礼赠。只有动物能这样做。” 遇到奥利前，李蒙听养了只柴犬的同事说，每天都要遛狗，即使晚上十一二点回来，也会带狗出门，她听着觉得麻烦。但现在养了奥利也有好处，男朋友变勤快了，每天早上都六点钟起床出门遛狗，晚上他们也会一起带奥利散步，两人时不时会交流给奥利吃什么用什么。李蒙通过微信群和小红书上获取养宠心得，她想，奥利在户外那种环境下都生存下来了，现在给她好吃好喝的，她该能更好成长，有幸福狗生。 香港：走过NGO的保护与关卡 在香港，比起在路上捡动物养，更常见的是通过非牟利机构(NGO)领养流浪动物。跟政府合作的可领养动物的动物福利慈善组织有至少17个。 Charles的猫是在浅水湾的猫狗慈善协会领回来的。他从内地来香港读书，一直想养只猫。他对比了香港的六七个动物领养组织，发现很多领养要求他都达不到：养猫要给窗户装网，但是他租来的房子装网并不方便；有NGO需要同时领养一对猫，但他自觉精力不够，有些需要年龄25岁以上，他刚毕业时才23岁。 要从NGO成功领养流浪动物，首先要填一份长达数页的表格，在表格中，除了要交代清楚住宅位置面积，家庭成员情况等信息外，还要回答，您认为这是否是一生的承诺?是否愿意以及能够饲养犬只之一生? 香港的领养申请表格部分问题 领养组织跟Charles说，因他一个人住，一天不在家时间长，建议养成年猫，不用再特地训练。一些有意愿养宠物的人告诉记者，他们不愿收养流浪猫的原因是这需要耐心和经验，流浪猫可能在家里住了很久都不理你，或亲热一下它就抓你。但Charles认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且他觉得，流浪猫身体会更好，因通常是不同猫杂交出来，基因多样性令他们不易生病。 2021年7月，他领回了一只两个月大的成年猫，NGO的义工说这只比较安静，并建议前几个月把他关在笼子里，适应周边环境，在NGO时这只猫有个意大利名字叫Labella, 但Charles就直接叫她“猫猫”。刚接她回来时， 猫猫确警惕心很强，但两三个月后，她看到Charles回来，会迎接他，听到“猫猫”这个名字会喵喵叫。 养了“猫猫”半年后，有次Charles去看医生，他本以为当天可以回家，没想到要进一步检查和住院， 他一住住了十几天，中间把钥匙给到朋友，让他帮忙去照顾“猫猫”。等到他回家那天。这只性格乖顺，从不吵闹的猫对他叫了十几分钟。 动物都是有感情的。十年之间，收养了438只狗的陈嘉怡说。她是香港NGO流浪狗之家的创办人， 退休后，她在新界买了两间村屋，每到黄昏时分，新界仓库两旁会有很多流浪狗，落风打雨的日子，她能看到狗眼里的泪水。她最初收养了打鼓岭坪輋附近的八只流浪狗。他们的妈妈本来生了9只，有一只黑色的被货车压死。陈嘉怡说：“我好心痛好心痛，一带就带着八只返来。”这之后，她便走上一条“不归路”，卖掉房子和首饰收养流浪狗，给他们治病、打疫苗、绝育，照顾他们。 香港流浪狗多见于建筑工地、地盘、仓库等。陈嘉怡认为，好多狗都没有绝育，是流浪动物众多的主要原因。狗只每年平均生产1-2胎，每胎可有10只幼犬。猫只每年平均生产2胎，每胎可有6只幼猫。港府曾在动物福利组织等倡议下， 于2015至2018年在长洲和元朗大棠实施TNR(捕捉、绝育、 放回)计划，但由于计划实施后，未能达到每年平均减少流浪狗10%的目标，该计划未被推广至香港十八区。 弃养：流浪动物增加的一大原因 有些流浪动物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流浪。近些年，随着随着养宠物的流行，弃养宠物也越来越普遍。 香港的第412章《狂犬病条例》规定，任何人士如被裁定弃养宠物，最高可被罚款$10,000及监禁6个月。但裁定所需的证据往往不易取得。今年，非牟利团体香港拯救猫狗协会更指出，因疫情和香港的移民潮，上半年猫狗弃养个案比例较疫情前升一倍。 佳晖说，她看不惯大学时有很多学生出于觉得养只宠物好玩，便把流浪猫带回宿舍，一旦被宿管阿姨发现，就很不负责任丢掉他们。当时她抱Lucas回去，在兽医那做检查和驱虫，但没立即决定自己要养他。在一个下雨天，当时的男朋友又捡回了一只四个月的小黑猫。她在网上为两只猫猫发帖， 问有没有人想养流浪猫。结果大家无一例外都只想养Lucas，这令佳晖觉得失望：因为Lucas已经做 了清洁，但如果你连几百块钱的检查费都不愿意出，我怎么能信任你之后会一直好好对待他呢?权衡再三，她觉得当时住留学生公寓的自己有条件养一只猫。 她让男朋友把黑猫放回原处，收养了 Lucas。 陈嘉怡创办流浪狗之家以来，也接获了不少弃养个案。她说，原因各种各样，有些因上公屋，有些有些因为家人意见，还有很多因为狗老了。“我同好多人讲，你们养小狗之前，一定要停下想清楚，因为要照顾他们一生一世的，狗都会老，小的时候好可爱，大了会有病，觉得老了不要，是毫不负责的态度。”讲完后，所有人都仍选择放弃。陈嘉怡宽慰自己，她有时在学校讲这些，是教育下一代，狗狗是有生命、有感情的。 香港像“流浪狗之家”这样的关注流浪动物的众多NGO组织，常年会有义工帮忙服务、也会接受捐 款，获取运营资金。渔护署自2011年起就会为合资格的动物福利机构提供资助。 中国大陆几乎没有相关的官方注册非牟利团体，不过民间有一些自助团体或个人致力于救助流浪动物。其中一些流浪动物救助者，会在短视频平台上通过内容创作的视频收益或公众筹款来覆盖部分支出，但有时也会爆出一些以爱护动物之名骗取筹款的新闻。 居住在北京的十月，家里收养了三只流浪猫，一有时间，她便会在小区里喂食流浪猫、用诱捕笼捕捉猫，给他们绝育，并再放回，自发自费实施TNR，到现在大概绝育了十只。她说，她有认识的宠物救助阿姨，用退休金帮1000多只猫绝育。十月说，她这样做，纯粹是出于自己爱猫的感情，“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做归做，没有伴侣动物保护立法，一切都是白搭。”她认为，流浪猫的源头是遗弃， 很多小情侣分手、搬家，便丢掉猫，他们帮猫绝育、找领养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遗弃的速度。 生死与未来 流浪动物众多，带来一系列人和动物冲突的问题。香港渔护署每年会人道毁灭一些未被领养的流浪 狗，遭致争议。香港最大的动物福利组织爱护动物协会曾表示，渔护署每年处理约5,000至7,000头流浪狗。在2016-2017年爱协人道毁灭了1399只动物，其中狗234只，猫586只，不过近几年数目呈下降趋势。 (出处：https://www.legco.gov.hk/yr20-21/chinese/fc/fc/w_q/fhb-fe-c.pdf) 台湾、德国等地有立法禁止动物收容所“人道处理”健康良好的动物，香港近些年也有许多动物福利组织和医院倡导“零扑杀”政策。 陈嘉怡坚决反对给动物安乐死。她认为，即使是动物有病，也应该先医治他们，“我们有很多经验将他们医治好的”。 Charles已经想好，等到他的猫猫再大点，他会帮她买宠物保险，如果她老时生病很痛苦，他会考虑给她安乐死。 李蒙准备等奥利到三个月大打完疫苗，就去给他办狗证。在上海，有些公园狗必须要有狗证才能进去。而在香港，养狗领取狗牌是必须要求。法例第421A章狂犬病规例规定，所有超过五个月大的狗只，必须植入微型晶片、注射预防狂犬病疫苗及领牌。如果不领，罚款一万港元。当局表示该举措是为了改善管理和控制，也便于找出不负责任的狗主，对其做出检控。 奥利还是一只小幼狗，生离死别的事还遥远。每次给她称体重，李蒙都会纪录下来，8月7日在医生那称的时候是1.74公斤，最近她又胖到1.81公斤了。 佳晖和Lucas相伴的八年里，他陪着她经历了两任男友，陪着她从上海移居香港。长大后的Lucas更亲近人、信赖人，防备心变低了。 佳晖记得， Lucas小的时候，她教他用猫砂盆，用一脸盆装猫砂，跟他说，这是你拉屎拉尿的地方，后来Lucas每次上厕所前都会对着脸盆大叫，当时他身体还很小，脸盆高，每次佳晖要把他拎进去。出去逛街，直接在胸口前放个袋子装住他。但Lucas现在是只老猫了，能看到他的皮毛不再似以前那么有光泽，白毛也多了。 有时候，佳晖觉得他们过了七年之痒。他竟然开始在她的沙发上撒尿！因为Lucas, 她在租金昂贵的香港不能跟别人合租，也不能有开放式公寓。 但从丢掉他那次再找回来后，佳晖就对自己说：像养了一个孩子，我都不期待他给我正向反馈，我只要给他爱就行了。 （除陈嘉怡外，本文受访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