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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乌克兰援港人士:革命抗争对乌克兰人,如信用卡一般日常

Arthur在2017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香港参加研讨会。乘坐的士到机场离境时,他在车厢哭了起来。
撰文 | 陈子云
08/24/2022
本文共2949字,阅读时间约4分钟

8月24日,是乌克兰独立日纪念日,也是在这一天,乌俄战争爆发已整半年。

 

今年2月24日,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乌克兰人激烈抗战,引发一连串严重伤亡。多个城市被炮火摧毁、数百万难民逃到欧洲各国、英、美、欧洲多国积极支援,期间俄军被指控在基辅邻近的小镇布查(Busha)屠杀平民,震惊世界。

2022年4月2日,在基辅邻近的小镇布查的街上,士兵们走过被摧毁的俄罗斯坦克和装甲车。
2022年4月2日,在基辅邻近的小镇布查的街上,士兵们走过被摧毁的俄罗斯坦克和装甲车。(REUTERS / Zohra Bensemra)

 

在亚洲,台湾民间发起多场游行声援乌克兰,而不少报道及评论亦指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势有可能影响台海局势。而香港受限防疫法令,未见大规模声援,更有外国人一度在中环举乌克兰国旗声援时,被警方带走。

 

26岁的乌克兰社运人士Arthur Kharytonov对香港的噤声相当谅解,作为乌克兰自由民主联盟主席,也是基辅“Free Hong Kong Center”的主要联络人,比起很多乌克兰人,他更早认为香港与台湾等亚洲地区,与乌克兰人一样为了追求自由而不懈奋斗。

 

“想对香港人说,你们要平安,继续反抗。2019年的反送中抗争后,虽然当下政府并不代表你们,而且国安法实施后反抗面临很高代价,但我相信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而现在只是休止,我个人有个愿望,想在香港人争取到民主自由后,再次亲身来访。”

2021年11月28日,Arthur 在基辅的“Free Hong Kong Center”举办的一场作坊。
2021年11月28日,Arthur 在基辅的“Free Hong Kong Center”举办的一场作坊。(Free Hong Kong Center / Facebook)

 

革命是乌克兰人的“信用卡”

Arthur参与社运的起点在于2014年爆发的“广场革命”。当时他18岁,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中止与欧盟签署政治与自由贸易协议,并强化与俄罗斯关系,引发民众聚集独立广场示威。当时由美国导演拍摄的纪录片《凛冬烈火》(Winter's on Fire),虽然未有公映,却在香港一度引起追看热潮。

 

“当时我想我自己应该怎样参与其中,改变国家,事实上我那一辈人都透过广场革命觉悟到,乌克兰不属于俄罗斯,争取独立的国家,建设更进步的社会等价值观。然而这场革命之后,随之而来是俄罗斯颠覆克里米亚,东部的顿巴斯地区也爆发战争,故事远远尚未结束。”

 

Arthur笑说,革命抗争对乌克兰人来说犹如信用卡一般日常。他大学研读历史,发现东欧各国在地缘上经常受到俄罗斯影响与干预,所以如果政府作出错误、违反国民整体意愿的政策,几代乌克兰人心态上准备好随时挑战政府。Arthur的父母经历过苏联解体,乌克兰于1991年8月24日正式独立;他小学时乌克兰则爆发“橙色革命”。当俄里斯吞并克里米亚后,他更加确信乌克兰的种种历史教训指出,未来必须与俄罗斯保持距离,而他馀生也自觉难以再跟任何一个俄罗斯人谈友谊。

 

“我的家族来自乌克兰南部,4岁时举家搬到乌克兰,也因此我成长时期很早已认清自己的身份是乌克兰人。然而我的祖父母辈经历过苏联时期的统治,家乡的文化长期亲俄,祖母生前常常怀念苏联时期的乌克兰。她曾经说我们新一代年青人很坏,内心一直讨厌俄罗斯人,我们应该与俄罗斯友好等等。但是,为甚麽明明我自己不愿意,却仍要我把乌克兰视作‘小俄罗斯’般并入俄罗斯的文化圈里?这份疑惑伴随我到广场革命爆发之前,那时乌克兰媒体被不少亲俄势力收编,变相成为俄罗斯的喉舌,不断宣传俄罗斯有多好,这与中国的CCTV的报道手法几无分别,相信香港人也深有体会。”

1991年8月25日,乌克兰人在基辅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部前挥舞国旗庆祝乌克兰独立。
1991年8月25日,乌克兰人在基辅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部前挥舞国旗庆祝乌克兰独立。(AFP / Anatoly Sapronenkov)

 

在乌克兰看见香港、台湾

从2014年开始算起,乌克兰、香港、台湾各自面对本地的运动。台湾的“太阳花学运”催生出新一代社运青年,香港在14年爆发“雨伞运动”、16年爆发“旺角骚乱”、19年爆发“反送中运动”。而乌克兰在广场革命之后,随即面对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

 

Arthur说,一开始成立“Free Hong Kong Center”的契机,便是在于他与身边的社运同伴,都在雨伞运动中见到香港人勇敢争取自由的精神,其实与乌克兰人相通。“有一种命运相连的感觉,尤其是我们对上俄罗斯,香港人对上中共的对比很相似,因为中共与俄罗斯在我看来都是同一种政体,只是面目稍为不同。当时Free HK Center还是相当规模细小的组织,主要是想连结乌克兰与香港、台湾的青年社运人士,交流组织、倡议、动员等经验。当时乌克兰人也不怎么留心香港的新闻,一直到2019年反送中抗争,才有许多乌克兰人明白香港人也为自由而奋斗。”

 

深耕细作的Arthur在2017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香港参加研讨会。他认识了黄之锋、罗冠聪、周庭等人,乘坐的士到机场离境时,他在车厢哭了起来。因为他觉得作为乌克兰人,自由从来就是他们的精神象征,而那趟香港之行令他认识在亚洲,也有很多年青人,即使语言、身份不一样,却一起走在争取自由自主的道路上。他很希望可以令更多乌克兰人了解香港与台湾人的抗争,继而相互声援、连结。

 

“然而中国同时在乌克兰有不少投资,在俄罗斯全面入侵之前,其实在乌克兰向政府游说加强与台湾、香港的连结,过程很漫长也很艰难,要表达对台湾的支持,基本上以前这是不能说的。而我相信,支持香港、台湾的原因并非单纯出于要对抗中共或俄罗斯,而是在追求自由的价值观底下,乌克兰人、香港人、台湾人本来是一家人。”

 

乌克兰虽与俄罗斯交恶,过去十年乌克兰与中国关系却并不差。乌克兰于2017年加入“一带一路”,中国企业集中投资乌克兰的船运与地铁,华为也在2020年积极打入当地市场。在俄罗斯入侵前,乌克兰政府本来计划在2030年前投入600亿美元发展,提升其在“一带一路”的输纽角色。

Free Hong Kong Center / Facebook
(Free Hong Kong Center / Facebook)

 

三地联系如何走下去?

19年之后,三地局势大变。除了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外,香港在北京推出港区国安法后,民间气氛骤变,运动参与者面临审讯,社运人士与议员不是坐牢还押,便是流亡海外。台湾因香港情势影响,蔡英文以压倒性优势连任总统,台海局势持续紧张。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Arthur坦言每一个乌克兰人都承受巨大的创伤,同时对俄罗斯的仇恨已经根植数代人。

 

他的其中一位好友、社运人士Roman选择从军卫国,在前线阵亡,即使基辅的硝烟稍歇,半年后乌克兰多个地区仍深陷战火之中。

 

“Roman的葬礼,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朋友的葬礼。他是一个很prominent的社运人,几年来相当支持声援香港、台湾、西藏的运动。他比我还年轻,失去他,就犹如中共谋杀了黄之锋或罗冠聪一样,那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损失,然而这是他的选择,他选择了最危险也最勇敢的那条路贯彻信念,我只能尊重。”

 

他略带咽哽地说,很多乌克兰人在战争中失去爱人、家人、挚友,成长的地方变成废墟,今生今世无法原谅俄罗斯。

 

“或者有人会觉得我冷血,说俄罗斯人当中也有好人,不应该全面否定,但是我会说普京发动入侵的决定,并不独独由他负全责,而是集体的责任,因为当俄罗斯人在远方若无其事过活时,俄军却在乌克兰杀害我们。”

 

三地各有各的受苦受难,以后该怎样连结下去?Arthur认为未来的组织工作会更加明确划分开香港与台湾。他说始终香港政府并不代表香港人,无法要求乌克兰与香港展开官方合作,不过在民间上,他认为战后乌克兰可以更加欢迎香港人流亡或移民,虽然香港人经常移民到欧美,但是当地人又有多少了解香港的情况?Arthur说,乌克兰人更能够共情香港人的遭遇,也很乐意分享她反抗俄罗斯的经验。

 

至于台湾方面,他认为俄罗斯入侵后,乌克兰人大多都认清了中国其实与俄罗斯一伙,也变相开始愿意与台湾建立更紧密的来往。“也不单单是台湾,乌克兰应该要与亚洲各个民主国家如日本、韩国合作,亚洲事务不独是亚洲国家的事,同样乌克兰的事也是亚洲人应当留心的。无论如何,长远欧亚之间要建立保护独立与民主自由体制的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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