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大剧院》算不算异常难产?这部中国导演娄烨创作的电影,面世异常多舛,一度遭遇撤档,可是在如今的电检和审查强度之下,似乎又已经沦为常态中的一员,以至于观众也不知到底应该用怎样的期待去面对。这到底是另一部挑战禁忌的反叛作品,还是又一个风格化的电影人走向主流的转折点? 从最后的成片来看,《兰心大剧院》可能是比娄烨前作《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和张艺谋2019年电影《一秒钟》更遭遇窘迫的戏。曾有大量删减和撤档报道的《风雨云》,成片中的配音修改了相当一部分的对白,相信也剪辑了部分场口,曾据信因内容而一度退出电影节的《一秒钟》剪掉了几幕关键剧情。《兰心大剧院》表面上看不出太多痕迹,暗地里相信不少波澜,最后的结果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送审过程中消弭了。 有国内的影评将这部戏与法国导演特吕弗的《最后一班地铁》相提并论。或许在命题方式上,二者有相似之处。《兰心大剧院》试图用多个不同的视角检视一次上海孤岛时期的谍战事件。曾经的当红女星于堇(巩俐)返回上海参演一出话剧,她实际的身份是一名间谍。在间谍身份的掩盖下,她又有不同的任务。娄烨试图用局中局和戏中戏的多重结构来讲述那个时期战争中的个体意识和个体经验。这样的概况乍看之下有许多可能性,但显然,娄烨要么高估了自己,要么高估了这个时代。 《最後一班地铁》上映于1980年,距今已四十年。特吕弗在这部电影里做了不少事,其中之一是展示了德占期巴黎庶民生活的多样性,它一反过去凄风苦雨的历史印象,拓展了民众的复杂心理。我不知道娄烨是否想这样做,在很多角色的支线剧情,镜头似乎想要突出这些角色的个人主动性,想要探索他们在那个特殊时代到底在追求什么。但娄烨或者忘记了,在这里,历史不能被追问,也不能去重构,尤其是在某些年代,历史和历史中的人只能是某几种样板。於是无论是法国人,日本人,中国人,重庆政府的人还是南京政府的人,他们再复杂,也只能止于某些境地了。无奈地被卷入战争的人,已经是去到极致的一种描绘,在这样的前提下,角色不可能再变化了。电影的内核被钉在了某个位置动弹不得。 当然影像可以从别的维度再做尝试。一部电影有很多可能,剪辑,悬念,剧情发展,视觉呈现,这些都可以成就一些什么。娄烨并没有更改自己的叙事方式,可他并不是靠剧情的转折吸引观众的导演,也可能剧本本身就没有什么与别不同之处。当巩俐在片尾上演连环枪战,并与男友逃亡失败,观众也并不会感到意外。似乎老套的类型片悲剧结尾,是唯一能为电影在商业和“深度”之间找到的位置了。 为什麽娄烨要用一部没有意外手法的电影,来感叹一些我们已经被灌输很久的思考方式,来讲一些被人说烂了的道理? 这不是娄烨一个人的困境。王家卫的《摆渡人》,许鞍华的《第一炉香》,或者再加上陈可辛的《夺冠》,张艺谋《一秒钟》,大牌的作者导演在大陆电影工业里可以说是全线溃败。此败未必是商业上的无作为,而是从创作角度来讲的全面失意。卡司失去了独特性,内核失去了反省能力,故事失去了张扬的活力,他们只能推出一部部四不像之作,发行方靠工业下游收编的公众号和大V吹嘘,靠制造出的一个又一个假议题吸引观众埋单。 青年导演或许还有更多的空间。对于现在出道的青年导演来说,他们之所以有一片容身之处,也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明确的市场价值,他们还无需进入一个不由自己的评判体系。可是优秀的创作者迟早要面对那样的束缚,资本会帮你挑选你并不需要的演员,审查会帮你修剪你想要表达的角度,剧本会帮你停留在最没有新意的主题,宣发会帮你找到最恶俗的卖点,作者电影还剩下什么呢? 近年来常有的论调是,对有才华的作者而言,审查不是大问题。这观点乍看没有不妥,甚至讲出了真相。 但审查并不是唯一的怪兽,作者还要面对资本与世俗,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长袖善舞的陈可辛失败了,纯粹的许鞍华失败了,特立独行的娄烨如今也失败了。看来《兰心大剧院》的戏外戏,比戏中戏更值得讨论。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