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台湾念书的马来西亚华人思婷(化名)大学毕业,考上研究所,邀请父母来台湾旅行一次。妈妈本兴味索然,直到爸爸提议让她的同事Nichole(女,化名)同行,态度立即180°转弯。 到了台湾,三人都住在思婷家,晚上思婷睡沙发床,把双人床让给父母,Nichole则在房间打地铺。但爸爸告诉她:“你妈经常会悄悄爬到地上,和Nichole睡一起。” 妈妈发现自己喜欢女生 却在女儿之间制造了矛盾 思婷家在马来西亚一个小镇,父母1993年结婚,当时分别是25和20岁。第二年长女思婷出生,到2002年又先后生了四个孩子。父母长期一起生活、工作,积累了越来越深的矛盾。 “他们的关系非常微妙,爸爸是公司一个团队的经理,妈妈是他的副手。而Nichole是团队里的同事,35岁左右。”2015年,思婷前往台湾完成后两年的大学学业,假期回家开始注意到妈妈和Nichole之间的不同寻常,彼此的讯息就是情侣说的话,像互称“亲爱的”或不时出现“想你”、“喜欢你”这样的话语。“原来妈妈也不排斥和女生在一起”。 和亚洲最早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台湾不同,马来西亚是相对保守的穆斯林国家。“在这里,某些政府高官会宣称马来西亚没有同性恋。我有一些马来人同志朋友,他们宁愿自欺欺人,把喜欢同性当作自己的‘阴暗面’,然后照样结婚生子。”虽然华人族群较穆斯林社会略开放,但对妈妈和情人的关系,家人间也选择“看破不说破”的态度。 “爸妈之间矛盾很严重,给和他们同住的、家里最小的妹妹带来了很多困扰。爸爸会针对Nichole,说家庭不睦是因为她的存在。”在台生活多年的思婷观念开放,她觉得父母的问题如实在无法调和,不如索性离婚。“但两个人似乎又都是‘嘴炮’,无法下定决心离婚。” 大学毕业那年,思婷坦率和Nichole说,自己很清楚她和妈妈的关系,“绝不是普通朋友”,但无论她们希望维持现状,还要规划未来,都不要影响到小妹成长。思婷的直接让Nichole有点意外,“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答‘我知道了’,但能感觉到我并不排斥她,和我相处也就觉得比较放松。” “因为少数知道的亲友都是‘看破不说破’的态度,所以妈妈的性取向倒没有给我们造成什么直接的困扰”。然而思婷几个妹妹长期生活在马来西亚,观念上不像思婷“前卫”,无法理解姐姐的想法。“她们会去帮爸爸,排斥Nichole,认为她是父母之间的矛盾的罪魁祸首。她们也认为我很奇怪,竟然对妈妈的‘出柜’保持宽容的态度。几个妹妹战线比较一致,有时候会跟我吵,有时候也会不理我──所以最后父母之间的矛盾,演变成了我们姐妹之间的争执。” 一年多前,思婷回马来西亚工作。她发现,Nichole从父母的生活中消失了,“可能是和妈妈的关系,也可能只是因为换工作,妈妈没和我说原因,我也没有特意去问”。但“第三者”的消失,并没让原生家庭的矛盾就此消减,父母的冷战热战仍不时爆发。“这让我更确定,父母的问题本来就在那里,并不是因为她的出现。” 身为同志子女难以避免的困扰 同志家庭子女无外乎几种情况:领养,其中一方在之前的异性恋婚姻中生育,或者由其中一方提供提供精子或卵子,通过试管婴儿、代孕等方法生养。因怀孕生子是女性独有生理机能,且异性婚姻离异后,子女多由女方抚养,所以全球范围内女同性恋家庭养育子女的比例均高于男同志。 多少同志家庭育有子女?华人世界尚无详细统计,但可兹参考的是,2010年美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4%女同性恋家庭和10%男同性恋家庭养育未满18周岁的子女。 “知乎”有一则名为“同性恋家庭的孩子是怎样的?”的贴文,200多个回答中就人写到,“会有很多尴尬时刻”,“小朋友不喜欢和你一起玩”,“或许有时也会面临欺辱”等。在拉拉家庭长大的“眸光晓”说,自己从小上户口就很难,当时托了不少关系,从小就被街坊邻居议论,上学的时候同学会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老师也难免戴着有色眼镜看自己,但也很佩服自己的两个妈妈,可以几十年恩爱如初。 也有人说:“能回答这个问题的,父父母母应该都是新中国第一批同性恋,他们大概出生于70、80年代,60也有,恋爱主要在80、90、00年代,那个时代的国情、社会观感、舆论压力等都注定了同性恋爱只能是悲剧,而能坚持下来的父父母母,他们承受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压力。” 以往反同者会对同志家庭养育子女提出很多质疑,尤其认为子女缺少父爱或母爱,及更容易成为同性恋。但这多是误读:科学研究已经证明,同志家庭的孩子,和在异性恋家庭长大,并无显著差异。 台湾大学心理学系教授李怡青曾撰文指出,综合各国研究,“同性恋家庭的孩子在情绪功能、认知功能、性别认同、性取向偏好、行为调节等面向上,皆不逊于异性恋家庭的孩子”,“在性行为上没有明显差异”,而且“比较不局限在性别的刻板印象中”。 和谐的同志家庭 子女也很幸福 五年前,赫拉(化名)走进了安琪(化名)的生活。安琪是带着两岁儿子的单身妈妈,她生下孩子大宝后不久便与丈夫离婚,前夫不知所踪。两个出身中产家庭、当时都未满30岁的女生走到一起,开始共同抚养大宝,他叫安琪“妈妈”,称呼赫拉为“妈咪”。这样的称呼习惯在很多同志家庭都是如此,子女对称呼的区分可能是“大爸、二爸”、“老爸、老爹”等等。 大宝快四岁时,一次得了急病,赫拉一个人背孩子去了医院。在医院工作的阿姨对她说:“我几乎从没看到杭州本地的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看病,一般都是一大家子一起来的。”这让赫拉恍然意识到,虽然大宝不是自己亲生,却已经让她完成了为母的蜕变。 “大宝知道妈妈和妈咪是在一起的,相爱的。”上幼儿园后,他也曾问起:“为什么别的小朋友说,妈妈和妈咪是一个人?”平时看的绘本,似乎家庭里也都是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两位母亲向他解释,大部分家庭是这样,但也有其他情况,比如只有一个妈妈没有爸爸的家庭,“家里有两个妈妈不是更好?”。大宝听了也欣然接受。为了让大宝不缺少父爱,两位母亲也帮他物色一位男性同志当干爹,甚至考虑过未来组成“多元家庭”。舅舅(赫拉的弟弟)或男性友人来访,她们也会请他们教大宝一些“男生应该知道的事情”,比如男孩子该怎样尿尿。 对大宝的家里的妈妈和妈咪,幼儿园老师也有点困惑,“不过因为接送的时间都很短,没有和老师过多交流,老师也不是特别清楚”。她们也会带大宝和他的好朋友逛商场,一起过生日。“他好朋友的妈妈,听到大宝有一个妈妈、一个妈咪,开始也是非常惊讶。但人家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对我们态度也很好,后来一起玩得很开心。所以到目前为止,大宝基本上还没有遇到过,因为身为同志子女所产生的困扰。” 赫拉也希望完整经历生孩子的过程,半年前她通过人工授精生下一个男孩。虽然会由此面临非婚生子女罚款,但哺乳中的她很享受生育,也乐见大宝和弟弟二宝一起在这个四口之家快乐成长。 二宝的精子提供方,是原先大宝的干爹。但因彼此了解不足,长期相处又积累不少矛盾,干爹和她们一家失和并分道扬镳。一些男性同志友人也拜托在LGBT公益组织服务的赫拉,帮着寻找愿意生育子女的拉拉。“但我并不希望给朋友之间介绍合作生育,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强烈推荐拉拉买精,gay找代孕,虽然国内不合法,但是可以保证自己的利益和身心愉快,不会陷入人情世故的困境。” 同志子女或是家族的润滑剂 不少人知道名叫“三男一宅”的微博账号,它是中国最早记录同志家庭生活的社交媒体之一,记录了广州一个由两个爸爸Joe、Tommy以及儿子Jack组成的家庭的日常生活。 来自农村的Joe,在老家和妻子结婚,1997年生下Jack,却仍然困惑于自己的性取向。他看到记者Tommy在报纸上写关于变性人的报道,写信给他,就此结缘,两年后开始了“三男一宅”的生活。Jack在这个同志家庭成长幸福,两年前去了美国留学。“知乎”上有很多网友讲述了类似的故事,包括女儿和两个爸爸共同生活的家庭。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魏伟曾访谈许多同志家庭,注意到一些同性恋者本不敢向家人“出柜”,孩子反而成了顺其自然的润滑剂。 一位“70后”男同志与伴侣交往8年,仍无法向父母坦然承认性取向,但代孕孩子领回家后,“没有老人帮我们的话很难带,然后我就回了一趟家,跟我父母出柜了,结果好像出乎意料地好”。另一位研究对象说,出柜时特意把嘴甜的孩子留在身边,喊了一通“爷爷好奶奶好”,虽然父母当时有点小的反应,但“我说给孙子做饭去吧,然后他们就做饭了,这个出柜就水到渠成了”。 赫拉说,刚和安琪在一起时,她的父母也对自己有点排斥,但是看到赫拉把大宝“视如己出”,对她的接受度便越来越高。 虽然孩子可能是同志大家庭的润滑剂,不过赫拉也认为,孩子在同性恋或异性恋家庭成长,“或许都是各有利弊,有些同志为了满足父母想要孙子的愿望,就生了孩子然后丢给父母,这种隔代教育存在的问题,和异性恋婚姻家庭也是一样的”。 法律仍是最大障碍 今年4月,浙江舟山法院受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抚养权纠纷案件——一对同性恋人,一方是孩子生育上的母亲,一方是孩子血缘上的母亲,分手后为了抚养权对簿公堂。这个“中国同性伴侣子女抚养权第一案”,被一些律师认为“谁都不知道怎么判”,再次显现同性婚姻这个中国法律的盲区。 “现在的制度下,有很多权利我们是无法享有的,比如一方无法带另一方法律上的孩子去办出入境证件,这就是很无奈的壁垒。”赫拉期待,有一天中国同性婚姻可以合法化,她和伴侣安琪可以成为两个孩子共同的监护人。 “虽然我们的孩子目前没有遇到太多的困扰,但现在的社会大环境,还是存在对同志群体不同形式的打压和歧视,因此歧视是肯定在孩子成长过程中会遇到的。但是我们会是他最强的依靠,给他爱让他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不仅同志本人存在“出柜”问题,同志子女也一样可能面临“出柜”这个难题。赫拉说,自己希望大宝、二宝两个儿子可以在一个有爱的家庭生活、成长,未来也能够轻松地迈过这个坎。 同志群体内有一种说法,一些同志父母,如果知道子女是同性恋,可能会比异性恋父母还要反对,因为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难。不过赫拉说:“我肯定不会反对,他们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一定要走过自己必须经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