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24世界大选年，最瞩目的第一场大选，台湾缔造了民主阵营的第一场胜利！” 2024年1月13日晚，中华民国第16任总统副总统以及第11届立法委员选举结果诞生，如很多人选前所料，民进党总统候选人赖清德顺利当选。在当选后的国际记者会上，赖清德说出了这一段话。 民进党打破了8年轮替的宿命，成功连续执政三届。但是在他和副总统萧美琴的脸上，却看不到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虽然获得了逾558万票，但是得票率只有40·2%左右，略高于2000年陈水扁的39.3%，在历届总统得票率排名倒数第二。同时，他们失去了立法院多数席次的地位，而国民党赢得52席，民进党51席，台湾民众党则赢得8席成为关键少数派。这意味着，赖清德接下来四年的执政之路，每一步都不会轻松。而在他之前出来发表败选感言的柯文哲，却像一个败选的“胜利者”，吴欣盈甚至全程难掩笑容，拿下关键席次的民众党将全新启航。侯友宜宣布败选的现场虽然充满悲情，但是依然有非常值得注意的细节——台上的国民党团体开始显露出年轻化和本土化的苗头。对于这次结果，塞尔奇-巴黎大学教授张伦评价说：“民进党虽胜犹败，国民党虽败犹荣，民众党虽败犹胜。” 外界的意外：投票率低，“亲中”立委当选，小党泡沫化 在民进党竞选总部，当天来了很多世界各地的华人观选团，大家兴奋地直播和发文纪念，认为台湾保住了民主价值。大家普遍把这次大选看作是民主与独裁的“生死对决”，希望这次选举结果能够成为民主社会抵挡中共极权扩张的成功范例。 来自加拿大的知名YouTube博主“公子沈”随着观选团来到台湾。他说，希望台湾人把握住这次投票的机会，保住台湾，因为这是防止中共渗透的关键一战。观选团很多他这样的自媒体大v，他们不仅参加了行程紧凑的观选活动，还陆续被各种台湾本地政论节目邀请访问。知名百万youtube博主文昭还没等到大选，已经因为频繁受访而声音沙哑，但是他还是希望极尽所能地把自己的观点传达给台湾民众。以模仿金正恩闻名的澳洲华裔喜剧演员Howard X，这次也来到台湾，扮演成金正恩造访国民党的造势场合，以金正恩的口吻对着镜头说：“我支持国民党，这样习近平就能迅速统一台湾，他（金正恩）就能顺势统一南韩。” 一直到选前，两岸的热门话题都不少。选前，中国飞过台湾上空的气球事件激增，据统计不下20起。就连选举当天，都又有2个中国气球飞过海峡中线。一些专家认为，这是中国在台湾总统大选几周前蓄意向选民们发出的模棱两可的警告。而且选前三天，德国之声刊登了对前总统马英九的采访，在采访中，马英九不断肯定自己当政时期和中国“和平友好”的交流成绩，对台湾的备战努力持消极态度，认为两岸关系只能选择相信习近平。这次采访引起轩然大波，侯友宜和赵少康也在第二天很快回应、迅速切割，选前之夜造势活动还取消了对马英九的邀请。外界普遍认为，这也是国民党内部的本土力量和亲中力量在拉扯的表现。 但是，台湾民众的热情似乎没有这么高。据统计，本次总统大选有效票逾1404万票，投票率只有71％，排名也是历届倒数第二，仅高于2016年的66.27%，其他历届都在74%以上。 虽然民进党立法院不过半的结果都在大家的预料中，但是，国民党“亲中”的民意代表打败本土民意代表，却在大家意料之外。比如在“潜艇国造”中被认为涉嫌“泄密”的南投立委马文君，这次竟然以高票继续当选。 另外，小党严重泡沫化的程度，也是在大家意料之外的。民众党早已不是小党，而是绝对的国会第三大党。但是有了亲民党和时代力量的前车之鉴，大家并不抱过分的期待。亲民党随着宋楚瑜的声势下滑而泡沫化，2016年的第三大党时代力量这次政党票竟然只有2.55%，意味着没有达到3%的政党补贴门槛，他们接下来会困难重重，声量微弱。而拥有极大媒体声量，成长迅速的台湾基进更是连1%都没有达到，甚至远低于第五名的初次投入立委选战的小民参政欧巴桑联盟。虽然小民参政欧巴桑联盟仅获得0.93%得票率，没有实际意义，但这个全女性的政党，却让人注意到这片别样的风景。只是从此，仅有三个政党代表的立法院再也听不到多元的声音。 大家期待颜色反转的选区，都没有翻转，但是金门马祖却有出乎意料的表现。民进党一直希望桃园能够逆转，因为台积电落地失败，引发大众对国民党市长张善政不满，可能会支持民进党立委候选人。没想到，民进党的桃园立委提名人全部落选。台南市去年底市长选举，国民党候选人谢龙介小输市长黄伟哲4万多票，绿营失去大幅领先的优势，于是这次蓝营喊出“赢下台南，翻转台湾”对口号，没想到，民进党却拿下了台南全部席次。高雄第6选区，因现任立委赵天麟因外遇丑闻而宣布退选，改推派市议员黄捷，本以为难以预测，没想到高雄席次也全部保住了。反而是金门、连江县这些传统的国民党铁票仓，竟然被民众党抢走半数的票，很多人才惊呼：第三势力在铁蓝离岛的力量是何时开始悄然生长的？ 台湾在悄然变化：意识形态之争已进入疲劳，选民回归理性 其实这些意外，早有端倪。 不仅是选民投票率低，本届候选人的数量也略有减少。此次共有328名候选人参选立委，比2020年的431位低出很多，甚至比史上最低投票率的2016年还低——当年候选人是377位。今年不仅没有出现年轻人大规模回乡投票的情况，甚至一些中年人都没有投票意愿。 小党的泡沫化也有端倪。上届选举有153位小党候选人，本届仅有98位。2020年曾达19个政党高峰，本届只有16个候选政党。这主要因为柯文哲吸收了很多年轻选票、中间选民，而他们过去很多人都是小党的支持者。 今年的选举有个明显变化，就是统独议题已经失去过去的热度，因为没有太阳花学运、香港反修例风波等重大议题刺激台湾人的危机感。虽然在裴洛西访台、蔡英文访美时，中国都会环台军演，但是长期处于军事威吓下的台湾人对此已经疲劳。 其次，三对候选人在政见上并没有过多的严重分歧。在统独议题上，三个总统候选人的立场差异并不像过去那样巨大。为了争取中间选民，侯友宜的态度比马英九更加本土化，与中国的距离也比马英九更远。而赖清德也以“维持现状”来稳定中间选民的担忧，同时降低中国大陆的戒心。柯文哲维持技术官僚的形象，不做任何清晰论述。就像BBC的评论，无论大选结局如何，台湾已不再是中国想要的样子。著名媒体人杨锦麟认为，这是因为意识形态之争已失去热度，台湾选民回归理性了。 日本学者小笠原欣幸观察台湾大选很多年，在他的著作《台湾总统选举》中，描述出过去20年总统大选的脉络，我们可以看到一些端倪：2000年首次政权交替，就奠定了台湾民众对台湾主体性的认可和民主选举的建立。2008年民进党失去执政权，主要是因为台湾内政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两岸政治也面临动荡，而陈水扁无力处理问题，只往民族主义和独派靠拢，还启动以台湾名义入联合国的公投，引起台湾人不满，也引起美国的担忧，最终失败。马英九虽然选择大幅度倾向大陆，但是，实际上顺应着民众日益强烈的台湾认同。而台湾本土民族主义也在这个时候继续扩大。但是马时代后期，由于经济陷入低谷，国内改革停滞，他反而诉诸于进一步捆绑大陆，急于推进服贸，最终引发太阳花运动，在他民意支持度大降的时候，台湾人的本土认同感进一步扩大。2016年的总统大选，虽然投票率为史上最低，但是蔡英文却赢得政权，台湾本土力量进一步崛起。 于是，可以发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中国威胁这样一个强大的前提下，台湾似乎总陷入繁荣与自立的矛盾。国民党批评民进党自我封闭，民进党则批评国民党卖台。2020年，美中关系生变，香港掀起反修例风波，习近平对台湾的强硬态度，都更加强化了台湾本土民族主义，蔡英文高票当选。至此，台湾认同感几乎已成为广泛的共识。在接下来的疫情三年打击下，民众的诉求已经聚焦于转向经济和内政，能源安全、通膨问题、低薪问题、高房价问题，这些事情让年轻人有着强烈剥夺感。他们大多已经是“天然独”，再炒作统独之争，一方面让他们觉得疲劳，另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困境被执政党刻意忽略，因此心生不满。经历了20年统独议题的大众，逐渐进入疲劳期，也是理性回归期。 败选者表现出可观的进步，胜选者则面临诸多妥协与挑战 与赖清德这边的严肃与压力相比，另外两位“败选者”其实输得并不难看。 在侯友宜发表败选感言的现场，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趋势：国民党正在努力本土化和年轻化。从造势活动，总统辩论，选前之夜，到败选感言，侯友宜大多数时候都在讲台语，背景音乐也是台语老歌，看起来比基本讲国语的赖清德还要更“台”。在侯友宜的身后舞台上，也多了很多年轻人的面孔。国民党一直尝试塑造年轻化形象，这次的立委候选人平均年龄比上次年轻三岁，在很多艰困选区，国民党也推出39岁下的年轻人去历练、试水，似乎意图推动国民党慢慢成为年轻政党。而且，蒋万安等国民党少壮派也在成长。下一个四年或者八年，国民党会不会完成结构性改革和论述转变，推出面目一新的国民党参选人，都值得期待。 而柯文哲这边的舞台上，更是一片轻松，副总统参选人吴欣盈几乎全程挂着笑。柯文哲的败选感言，更像是充满了胜利之姿，他的演讲向大众透露出几个信号：他们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是关键的少数力量，也证明了自己在年轻人中强大的影响力；民众党手握8席立委席次，比几年前多5席，成为立法院关键少数派，未来一定成为蓝绿两边争夺的对象。而且柯文哲还声称自己不会放弃，似乎有角逐下一次总统大选之意。 而新总统赖清德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赖清德在国际记者会上的演讲里有两个重点，一是希望和立法院的对手团结合作，因为“必须承认民众对内政的关心，和渴望有效率的制衡”。于是他抛出诚意，承诺深入研议对手的主张，不分党派，把有共识的事情优先处理。其实他们三位候选人的政见本来就有很多共识，除了核电外，几乎没有巨大分歧。他希望这样能消除社会对立和意识形态的撕裂。但是，如果说当年蔡英文胜选后发出的合作邀请是谦卑，那么赖清德的邀请则是必然的“妥协”，因为国会不过半，他必须运用智慧和包容与对手合作，才能推进各项政策。 在两岸政策上，他承诺遵守中华民国宪法，维持现状，加强交流合作，但同时承诺守护台湾。纵观外界反应，日本学者松田康博评论说：两岸不可能对立太久，“船到桥头自然直”，终究必然恢复交流。但这充满变数，毕竟前不久，中国还祭出对ECFA的惩罚性措施。国际关系学者汪浩甚至认为：中国不仅不会保持善意，而且可能会变本加厉惩罚赖清德——因为一个得票率这么低，立法院席次这么少的总统，似乎更容易施压成功。而《经济学人》则认为：国会席次失败，台湾混乱骚动的民主制度将让共产党延续不战争就统治台湾的希望。所以北京会不会加大对台湾的经济、外交和军事方面的施压，比如再从台湾手中抢走几个邦交国，增加文攻武吓，这些都是赖清德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学者任松林说，台湾要向前走，国民党必然要进一步台湾化，而民进党也必然中华民国化。不管民进党愿不愿意，赖清德似乎已经在这样做。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