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治疗师是什么? 如果你生活在香港,或者有关注香港最近的新闻,对这个职业的名字至少不会太过陌生。 2021年7月,香港言语治疗师总工会主席黎雯龄及外务副主席杨逸意因“羊村”系列儿童绘本,被起诉“串谋刊印、发布、分发、展示或复制煽动刊物”罪名,并还押至今。而该工会据闻也将于10月被劳工处职工登记局以“正被用作与其宗旨或规则抵触的用途,及曾在其登记后被用作该等用途”,违反《职工会条例》为由,取消其工会登记。 言语治疗师因上述新闻被香港大多数人所知悉,但普遍人们对这个职业的认知并不全面,最大的印象,是认为这个职业是“教小朋友学讲话”。在内地,对这个职业认知则更接近于无,有人认为这是心理治疗师的一种,有人甚至以为是培养情商、口才培训。 事实上,教小孩学说话也好,讲话训练也好,都只是言语治疗师工作的一部分。 言语治疗,从生到死的事业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去概括,或者可以这样形容这个职业:“让患者把话讲清楚,也能把食物吞下去。” “小朋友言语迟缓、成年人表述不清或者口吃,以致中风患者后的讲话困难、吞咽困难,都是我们的服务范围。”从事言语治疗师职业五年的R小姐(化名)这样说。“从0岁到80岁,从初生BB喂奶问题开始,甚至到死前,都有机会需要言语治疗师的帮助。” R小姐介绍,言语治疗师的工作包括治疗评估、设计治疗方案,除了服务个人客户外,也会参与到特殊学校、老人院等服务计划设计或者康复训练中。而术后复健,中风康复等疗程中,也不乏他们的身影。 “某种程度上(言语治疗师)和物理治疗师的角色还蛮像的,”R小姐说,“在一些患者复健中,我们会扮演辅助患者回归正常社会的角色。但我们工作的方式和种类,真的是太多种多样了。” “一个人言语上的困扰受到太多方面的影响:比如肌肉发育或者萎缩,脑部控制,心理因素,环境因素。所以我们在言语治疗上,不像其他的病症,教科书上通常有标准的病例或者治疗手法。现实生活中,我们面对的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必须度身订造个人的治疗方案,也就是individualized treatment(个别化治疗)。” 最近,香港言语治疗师的服务在网路上遭到质疑。香港作家及前新闻记者张慧慈,在2021年8月18日于《头条日报》的“慧眼看世界”专栏上发布了一篇名为《言语治疗的痛》的文章,文章认为“言语治疗师业界透明度不足”。她认为大多数儿童出现言语发展障碍,是可以“通过有系统的简单训练,即可恢复正常”,在这一点上,张慧慈认为香港言语治疗师不容许其他专业在市场上分一杯羹: “言语治疗界的保护主义强烈,他们为了保护利益,宁可提供义务诊断和治疗服务,也不愿意让其他专业人士参与辅助性言语治疗 (即收钱做预防及教育训练服务) ,哪怕只是诊断后由治疗过程所产生的锻炼需要。” 她认为,香港市场除了专业言语治疗师外,需要建立“辅助性的言语治疗发展服务”,让前线的社工、老师、医护专业甚至是家长参与其中。 这篇文章在言语治疗师业界引发轩然大波,用R小姐的话说,是“一秒激怒整个业界。” 在张慧慈脸书下的讨论中,在职的言语治疗师指出训练儿童语言问题需要“极度专业的言语发展知识”,并不能仅靠“讲多D”(多讲话)就解决问题。认为这种说法会对家长造成极大的误解。 R小姐表示,言语治疗师的每一种治疗方案都经过实证本位的专业训练,有些需要专业仪器的操作甚至要积累一定的培训时数,并且通过测试才能使用。 “行外人真的没有办法想像,言语治疗的手法有多少。”R小姐这样说。 当笔者问及言语治疗师一般通过怎样的手法去治疗时,R小姐思考良久,最终表示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没有哪一种治疗手法是一定会用到的,因为真的种类太多了。只说最简单的儿童言语迟缓,就可能会专门为病人设计适合他的小游戏,或者角色扮演。然后还要引导家长配合,与言语治疗师一起帮助孩子改善。” 对于言语治疗可能应用的手段,公众可能会由一定的想像,但这些想像未必符合专业的现实。 比如对于治疗口吃,坊间很流行的木塞训练法,在电影《新扎师妹》中,吴彦祖为了杨千嬅,特别咬木塞练广东话读音的一幕让人印象深刻。但这未必是科学且专业的。 “咬木塞治疗口吃,这种说法在我们来说,并没有医学上的实证证实一定有效。”R小姐的专业精神十分注重这一点,“言语治疗师所采用的所有治疗手法,都必须经过实证本位(evidence-based practice),才能使用在患者身上。” 带孩子“去看这种医生” 倘若说在香港,言语治疗师的专业不被广泛理解,但职业至少被大众认知,那么在大陆来说,这个职业则明显属于冷门,不为大多数人所熟知。 笔者在一个500人的内地母婴群组提出问题:有人认识言语治疗师吗? 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问:“是类似情感博主吗?” 有人毛遂自荐:“我是心理治疗师,可以帮到你吗?” 经过笔者解释以后,妈妈们纷纷表示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行业。 后来,一位叫小慧的妈妈向笔者讲述了她和言语治疗师之间的故事。 小慧是一个港漂妈妈,今年36岁,有一个4岁的儿子。因为工作原因,儿子出生以后大部分时间,是跟着在深圳的奶奶居住。 在儿子2岁半那年,小慧开始怀疑儿子有言语迟缓的迹象。“按道理说,2岁半的孩子,就算是男孩子发育晚,多少也该会说一些叠词的名词了,比如车车,花花这些。但是我家孩子只会说爸爸妈妈,还是要看心情。其他完全不说。”她当时只怀疑是老人家带小孩时,没有给予足够的言语环境,只顾给孩子玩手机造成的。 此外,孩子还有流口水严重的问题。“当时孩子流口水特别严重。老人家说是因为胎里坐下的毛病,寒气重所以就流口水。” 小慧孩子口腔出现的各种现象,被家人归因于各种不同的都市传说解释,一直到有一次,在一个playgroup上,一个从国外回来的老师私下提出,可能是孩子口腔肌肉发育不够好:“老师跟我说,怀疑孩子口腔肌肉发育有点迟缓,她在国外学过一点这类的知识,建议我买点小熊软糖,塞到孩子口腔后侧,训练他的口腔肌肉。然后建议我去买能吹响的玩具,比如小喇叭,小口琴之类的,鼓励他多吹一吹。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关于口腔肌肉训练,也算是你说的言语治疗吧。” 小慧留了心,回到香港以后,开始搜索关于言语治疗的资料,越来越怀疑儿子是口腔肌肉发育迟缓,于是想让孩子来香港接受言语治疗。 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在家庭中引起了争执。老人家坚决反对孩子去看“言语治疗”,他们认为,言语治疗和心理治疗,都是孩子“脑子有问题”才会去治疗的东西。“孩子只是说话晚,又不是傻,哪里用得着看医生。平时陪他多说说话不就行了。你带去看这种医生,你让别人怎么看孩子?”小慧的丈夫也不理解,他也认为孩子只是说话晚:“男孩子都这样,我小时候也是三四岁才会好好说话的。” 经过小慧的再三恳求,丈夫终于妥协,两人带着孩子回香港进行了言语治疗。 然而治疗的过程并不愉快。言语治疗的费用并不便宜,一次大约1500-2000港币,而且需要家长配合。小慧最终认为治疗的内容并不是很特别。“我们一共去了两次,就没有再去了。我们找的这个言语治疗师,说孩子的确有一点点口腔肌肉发育问题,但是不严重。然后她用的是游戏和画本,也是引导孩子多说话。一节大概45分钟,主要还是得靠家长的陪伴和训练。我们觉得价格有点贵,而且治疗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我们自己在家也能做。”小慧说。 如今孩子已经4岁半,在日常说话上,小慧表示,“还是比班里孩子差一些,但是问题不大,不算最糟糕的”。她现在反而日益乐观,“大人还有口才好和口才不好的,何况孩子,反正不影响日常,就先这样吧,慢慢来。” 据笔者在网上找到的资料,综合R小姐的经验,一般小朋友这种言语治疗,大约需要2个月以上,才能看到效果。 在儿童言语治疗上,大多数父母最关心的,可能是儿童的言语发育会不会有一些标准,一些抑郁症检测一样;抑或有没有一些症状能让父母及早发现小孩需要言语治疗。 对此,R小姐表示,事实上,儿童的语言发展过程中,言语治疗师会通过标准化和非标准化两种工具对学前和学龄儿童作出综合评估。而这种评估工具不能自我检测,必须由合资格的言语治疗师执行,才由有效用。她建议,广东话母语的家长可以以香港特别行政区卫生署发布的《儿童语言发展》作为初步参考,但不可以此作为绝对依据,因多语言环境、个体发育情况因人而异,还是要去咨询专业意见。 专业资格:4年大学 VS 40天网课 相对于一向在香港备受关注的儿童语言迟缓问题,R小姐笑言香港父母大多数是“紧张大师”,大多数不用等到老师发现孩子需要言语治疗,自己已经早早预约,生怕孩子在言语上“输蚀”。她个人更关注的,是老年人的言语治疗以及吞咽问题。 “或许是社会习俗的原因,在一个家庭有限的资源分配上,华人社会倾向把资源倾注给孩子,反而很少关注老人的需求。”R小姐回忆自己经手的案例,大多数愿意进行一对一治疗的客户,都是治疗小孩的言语发展,而帮助老人家的案例则更多的是通过一些政府资助的集体计划,或者一些NGO在老人院举办的复康计划中。 与小慧相反,40岁的王先生则对言语治疗很有好感。 2019年,38岁的王先生患上轻度贝尔氏麻痹症,也就是俗称的“小面瘫”。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病症基本得以康复,但原本伶牙俐齿的他发现自己讲话开始不清晰。王先生从事销售行业,口才是他正儿八经“用来吃饭”的工具。 经医生转介,王先生去看了言语治疗师。经过测试,他发现自己出现了构音困难症,也就是由于脸部肌肉、口腔肌肉活动能力减弱,而导致咬字不清。“当时我的治疗师很好,主要训练我的唇部肌肉,有时候还会用到一些口肌训练器。”王先生大概训练了2个多月,他说虽然不能和患病前相比,但是已经能正常和人谈笑风生。 笔者和他对谈中,完全听不出他曾经有过这方面的困扰,我说,在我听来,他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带有一些“懒音”的香港销售员。 王先生笑着回答:“那证明还是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呀,我年轻的时候,一点懒音都没有呢,标准过TVB演员。” 随着香港逐渐步入老龄化,R小姐相信,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需要进行言语方向的专科治疗。“就像所有医学辅助相关职业。这行永远缺乏人才。” 而在大陆,言语治疗师是一个未完全开发的市场,目前也没有相应的国际认证,亦尚未加入国际言语治疗师联盟。 也正因市场未规范,大陆的言语治疗师体系相对混乱。根据残疾人联合会提供的数据,2017年,中国正职从事言语治疗师的只有约1万人。而同年美国言语听力协会的言语治疗师大约有15万人。一位准心理治疗师告诉笔者,言语治疗师在国内算是冷门职业。 “据我所知国内暂时没有相关的专业资格证和行业标准,所以连正规医院都只能用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去解决这方面的问题。”这位刚刚拿到心理治疗证书的准心理治疗师这样说。 依据这位心理治疗师的指点,笔者找到了一家名为北大医疗脑健康的网站。上面曾开展过一个叫《儿童言语语言治疗师专业技能培训》的课程,售价为2980元人民币,以网课的形式进行教学。不需要任何专业基础,学历和工作经验要求,只要有兴趣就能报读。 整个学习过程在40天左右,有7次阶段测评和1次系统大考,考过就颁布技能证书。 然而笔者并没有搜到任何关于该证书的官方机构认证。 对比起香港及海外动辄4年以上的学士或者2年以上的硕士课程,这类证书的含金量难免让人心存顾虑。 而今中国正推行“三孩计划”,有人认为,倘若出现婴儿潮,对于内地的言语治疗行业来说,或许是一场发展机遇。但内地的言语治疗市场会否随之往更为规范的层面走,还是一场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