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的唯一关键字就是封城 2022 年对中国人来说可谓坐过山车，本来看似稳定的局势，竟然最后落得急转直下。2023 会如何，其实都是接着 2022 年尚未解决的事情发展。 2019 年以来美中爆发贸易战，其后特朗普和拜登交接政权，中美关系似乎在全面冲突的悬崖稍为稳住，但并没有大格局上的转变。2022 年中国看似政局稳定，但也正是这一年疫情卷土重来，上海封城出现人道灾难，刷新全国认知。上海之疫之后，可能一般人内心也慢慢产生了变化。继而是反对清零封锁的示威，由乌鲁木齐传到各地，不少人直接将怒火投向政府甚至中共。官方在示威蔓延不久，政策旋即转为开放。 不过中国不少人并无闲情享受“开放”的正常生活，大量民众迅速被感染，医疗系统乃至停尸间、火葬场、药物、测试工具一时之间都供不应求。类似的紧急状态，在很多其他国家其实都已经经历过，随着各种措施多管齐下，更最终令新冠成为一种“可防可控”风土病。 相反，中国两三年以来防疫一向以激进著称，前期感染数字、疫苗接种率数字都很亮眼，但最终可能正是长期有大量人口被隔离于全球范围之外，瞬间爆发会不会弄巧成拙，大概是世卫正在研究的风险课题。 中国经济在遭受严重打击下开展新一年，中西之间与贸易和外交壁垒一旦建起来，这个柏林围墙就不会轻易倒下。低级制造业转到成本更低的邻近国家，产业升级一大希望即 5G 网络和高科技业，又继续受到西方制裁。 可以展望这些基本因素在 2023 年仍然存在，一个席卷中、港、台及邻近其他地区的经济大萧条，将会令这些地区也动荡不安。香港不少商家希望中国与香港澳门等能够尽快通关复常，但结果可能只是新一波疫病来袭。 普京之乱的中国涟漪 国外的问题，对中国也同样衍生出了甚多意外。中国在外交上与美国由合作变成冲突，之后希望交好欧洲平衡对美压力，但似乎未有扭转中国遭西方包围的局面，于是又将希望寄托在中东。 2022 年突然爆发的普京入侵乌克兰之役，在欧洲人之中激起了大量同仇敌忾的呼声。本来亲俄的欧洲政府必须重新考虑，特别是像波兰、英国、美国这些较强力支持乌克兰的国家，已经需要用全球战略而非地区冲突的目光观之。 中国由于不跟随谴责和制裁俄罗斯，也似乎受到普京与整个世界关系完全破裂的“拖累”。与普京站在一起不是，与他割席也不是。一度与美国谈判的金正恩朝鲜政权，也在乌克兰漫天烽火之时继续试射导弹、研发核武。整个西方也在战争拖累之下陷入极端通胀、供应链断裂的经济困境。普京与世界对赌，耗的是全世界人命和资源。 放在短短三年前，中国网民再脑洞大开，亦不会想到2022会遭遇这样的先赢后输。本栏曾经提及过另一班人提出的“润学”思想，这种研究如何跑到外国的思想前题，就是相信者认为中国在未来一百年内会出现生态人口大灾难。 当时润学家说这些，正常人会觉得这是危言耸听，外面什么异常都没有！润学家对中国未来十分悲观，但另一班人却在2019年提出了方向截然不同的想法：“入关学”。 入关学是一套在中国坊间受爱国主义者、民族主义者欢迎的“历史/政治观”，他们认为当今世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是规则制订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诚心接纳中国，并始终视中国为国际社会的野蛮人，情况将如同大明末期，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崛起，逐渐威胁大明，最终以少数野蛮人军队击败文明人，一举入主中原。 入关学支持者认为，中国反正不能令国际秩序心甘情愿接受中国，所以不需要“辩经”，只要杀入中心，凭实力取代腐朽老帝国，自己成为新主人就可以制订新规限，不需要再委屈自己。 他们主张中国要以当年满州八旗之姿，取代现有国际规范和“普世价值”，结果证成手段，打就是了，因而不需“辩经”，也不需要用言语证成自己那一套比西方更具合理性。只要不断扩张军事实力，中国就能靠硬手段拿回应有地位。 “入关学”的强国路线图 这想法是一种更加接近一般民众/网民的强国路线图。他们有一定知识，甚至教育程度不错，因此入关学虽有一定的历史门槛，但却颠覆西方美国那一套国际秩序和世界观。他们认为中国与西方往来的时候，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受了害，认为国家没有更强力地维护本土居民的利益，并梦想一个对外更强硬的政府去保护自己。 为什么入关学会用满州人入关为比喻典故，起源是网站“知乎”有人问，中国人从明朝灭亡的历史学到过什么教训？于是署名山高县的网民就写下了入关学的骨架，并大受网民欢迎，这个概念开始传了出去，山高县也成为了一个很受欢迎的“up 主”。 这当然更多是一个感情先于实际的世界观。因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基础就是引入外资、为外资生产的全球化工程，中国从文革的废墟崛起，自一穷二白，变成世界强国，不是一个内生事物，肯定有跨国合作成份。 中国在全球化又确实是占利获益极多，美国就是逐渐认为中国这块海绵太吸水，认清了后发国家在自由贸易中的优势。因此中国在2017年世界经济论坛反而是取代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提倡的是“美国优先”），成为疾呼要维护自由贸易的全球化传人。 但从中可以看到入关学这网络思潮，与中国的外交路线，未必就如一些西方学界传媒界所言几乎雷同。民间入关学和中国官方外交思想，似乎有一定异质点。不过这几年被称为“战狼外交”的新风气，也有很多人支持，战狼外交支持者不一定等于入关学支持者，不过两者人口上可能“大面积重叠”。 左右人类命运的老天 “入关学”的假设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我们怎么知道，如果中国和西方 (甚至世界) 要进行宿命对决，我们必然是那个如日中天的满州人，而非那被打碎万里江山的大明朝？我会否一直自以为是努尔哈赤，但最后发现自己是崇祯帝，置身于煤山之上。 十六世纪至十八世纪左右，整个地球进入小冰河期。气温急降，一连串连锁反应，改变整个环境、生态，最后改变人的社会和政治。 由于明朝中后期就迎来气候剧变，整个二百多年的明朝，比起蒙古人大元帝国时期，有高出很多的自然灾害发生率。 在中国大陆北方开始急冻结冰，“北方外族”开始向南走，实在不行了，就开始抢掠关内粮食。天朝人民粮食失收，因为种什么都冻死，北方开始饿死人。饥民开始食用染疫老鼠充饥，山西瘟疫大爆发。 人们说明朝政治腐败，党争不断，人们民不聊生，改革永远失败，皇帝个人质素通常很低，还有很多性格特别奇怪。然而如果当时没有气候改变和急性大瘟疫，也许明朝可以活得更久？ 大明和满州人对打，即使前者已经到了谷底，但仍有一亿多人民，女真人加起来约几十万人，顶多不过百万人，但最后还是把明军迫上绝路。 在那次小冰河期之前，中国也经历过几次同类灾难。每一次中国都会在战乱中死亡大部份人口。东汉衰落下的三国混战，背景其实也是这样的冰河乱世。 当时就是天也告诉众人，这已经不是个别官员将领贤愚忠奸的问题。于是“黄巾贼”真个认为，天降异象，世界末日将至，因而起来造反，喊出苍天已死。似乎世界将会在大乱中重生，说起尤如北欧神话的诸神黄昏。 国运之赌——“日本第一”的失败 强以入关学的框架去看，中国如果跟西方全面冲突，结果反而可能是中国成了大明。这国运之赌，在几十年前大日本帝国也赌过。被瘟疫困扰的人类，应该先处理好瘟疫再互相斗争。 要说敢于拒绝国际，日本人比中国人还早。日本有大亚洲及大东亚思想，对清末中国革命党影响深远。大东亚思想认为，亚洲受到西方侵略奴役，东方人需要——在日本领导下，团结抵抗，否则我们永远矮洋人一截。 当时日本人也梦想以自己取代西方，成为新世界中心。一些学者甚至在当时已经提出类似入关学的讲法：西方发展上已经进退维谷，东洋会成为新的世界中心。在他们看来，日本作为新生有生力量，有望从根本击破奴役非白人国家的欧美霸权，进行“超越现代性”，超越由白人欧美定义的“现代”。 这个理论发展下去，很多日本知识人甚至佛教高僧，都对日本军国政府寄于厚望，渴望它带领我们在洋人面前吐气扬眉。最后在这思潮推动和滋养下，日本袭击了珍珠港，攻击所有欧洲人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全面开战。 最后日本天皇在两颗原子弹爆炸后，发出停战宣言，其中一段这样说： ……如排他国主权、侵领土者，固非朕志。然交战已阅四岁，不拘于朕陆海将兵之勇战、朕百僚有司之励精、朕一亿众庶之奉公，各尽最善，战局未必好转，世界大势亦不我利。加之敌新使用残虐爆弹，频杀伤无辜；惨害所及，真至不可测。而尚继续交战，终不仅招来我民族之灭亡，延而可破却人类文明。如斯，朕何以保亿兆赤子，谢皇祖皇宗之神灵哉？ 当时天皇和文官被军人架空，但他在整场战争的角色仍会成为后世考究题材，但上文最重要却是执笔人当时的心境，已经是万念俱灰，在思虑“亿兆赤子”是否要玉碎，日本民族是否要继续存在的问题。 日本历史留下的另一种发展陷阱 这里也从侧面看到残酷的深度：非要到那种赤地千里、死伤无数的情况，日本军国主义这一台机器才能停止下来，但那种要战胜西方的想法，也没有永远埋在大日本帝国废墟之下。 即使日本追求击败世界的结果如此惨烈，但后发展国里面总会有这思想的受众，张力永远都在拉扯，永远在世界大战的边缘游走。 华人对日本侵华史都很熟悉，但现在越来越有另一种感觉，他们的二战教训看着看着，变成了一个其他国家都极可能跌入的“发展陷阱”。 当然也有从学理上批评“入关”世界观的理性声音。有论者说，先不说是否能赶过美国，你为甚么认为自己是“赵家人”？女真人打进来，吃香喝辣的可是八旗贵族，能有多少配额？内部分配问题，不可能长久通过国外扩张来转移。以前欧陆老帝国都是这样做，结果也是世界大战，并欠下殖民的债。入关学的反方认为，这种“不排拒赤裸裸帝国主义”的心态，终究不能形成一个现实的外交政策。 读日本侵华故事，突然灵光一闪，你可能会读到另一条未来临的时间线，一个更黑暗的未来。日本人在东亚的过去埋着，也可能在东亚的未来等着。等着其他受害者变成新的他们。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